怎样看待王夫之对古代作家的批评

  最近,学术界对于王夫之关于古典诗文大家的严格批评有所关注。如船山将贴近历史、同情人民的杜诗讥为“愁贫怯死”;把元、白写爱情的诗歌斥为“迨元白起,而后将身化作妖冶女子,备述衾绸中丑态”;把白居易写歌行的才能贬低为“如决池水,旋踵而涸”;对题材和风格多样的苏轼诗文说成为“萎花败叶,随流而漾”(均见《明诗评选·评刘基〈感春〉》及《姜斋诗话》等);对曹植、陶渊明、陈子昂、王昌龄、李白、孟郊、韩愈、曹邺、陆游等数十位作家,也多所指谪。这与我们的文学史常识大相径庭,不免使人困惑。   【中图分类号】G633.33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1673-8500(2013)04-0061-02   1文化整合,苛求难免   我国传统文化在历史上有过各式各样的整合如孔子之刀笔,汉人之罢黜百家,各代正史“文苑传”等中的褒贬,《四库全书》之以“偏”概“全”,王船山之严格批评,等等。历史上,我们的文化经过历次体系的、载体的、代表人物身价的种种整合,包括正面和负面的、在朝在野的、强权式或内省式的。体系的:如孔子的删定《诗三百》(姑从旧说)、乾隆朝的纂修《四库全书》等。身价的(也涉及体系):如钟嵘《诗品》对作家作品的品评、《文心雕龙》的精细梳理。载体的:如《四库全书》对典籍的收存或排斥不录(如《清代禁书总目》、《违碍书目》等所反映的)。   2船山的严格批评,建立在前人基础上   船山对于古典诗文的苛求,诚然使我们困惑,但船山的行为也不是“空前”的。古代文人由于流派、师承、观点的不同,文人之间评头品足,甚至挑毛病,对文学的发展也有好处。   以杜甫而论,唐代尚不被足够重视,宋代以来,名气大了起来。但是,也有种种反对的声音。大体上,对于杜诗的批评,主要有几条线:第一条线(从主题、题材等方面说):如杨慎反对“诗史”和指斥杜诗中的“直陈时事类于讪讦乃其下乘末脚”(《升庵诗话》)。第二条线(从风格等方面说):如杨亿“不喜杜子美诗”“谓之村夫子”赵执信《谈龙录;王世祯贬抑杜诗的博奥雄奇。第三条线(从文字、结构说):如朱熹说:杜甫的“《夔州》诗却说得郑重烦絮”(《文论》);叶梦得《石林诗话》说杜诗《八哀诗》有“累句”之病;王世祯说《八哀诗》“钝滞冗长”(《渔洋诗话》);袁枚认为杜诗《秋兴八首》“不过一时兴到之语,……习气太重,毫无意味”(《随园诗话》)。以上大部分人的时代都在船山之前。   船山的“原圣”、“徵圣”立场,和文学关系于“兴国覆邦”的价值观,以及对于净化的、超凡脱俗的文学的寻求,是超越于上述批评者的观点和理念的;但他对杜甫的指谪,仍不是无源之水,不能不利用前人的资料和言语。戴鸿森在《姜斋诗话笺注》中就指出,王夫之关于“诗史”的看法,受到杨慎的影响。   船山批评白居易,前人何尝没有批评过,如朱熹说过:“白乐天《琵琶行》云:‘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云云,这是和而淫;至‘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这是淡而伤。”——“和而淫”、“淡而伤”当然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大有距离。   船山批评韩愈:“韩退之倔强标榜,将乌豆换千年人眼睛,人遂甘受瞽而乐以瞽人,悲夫!”(《古诗评选》评徐陵诗),其实,朱熹也说:韩愈的文章“较有些王道意思”(《文论》)。“王道”在这里其实就是激切、霸道的意思。司马光对韩文的评价也说:“其言多矫激太过”(《资治通鉴》卷240)。   船山批评苏轼,其实,朱熹也说:苏文“伤于巧,议论有不正当处”。张戒更激烈了,他说:“诗坏于苏、黄(鲁直)。”又说:“古今诗人……其正少,其邪多。”   另外不应忘记,历代的哲学、经学大师,其中好多人本来对文学艺术就有很多保留。《韩非子》曾提出著名的“儒以文乱法”的观点。《庄子》则声言:“灭文章,散五彩,……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二程甚至说:“某素不作诗,亦非是禁止不作,但不欲为此闲言语。且如方今能诗无如杜甫,如云:‘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如此闲言语道出作甚?”(《二程遗书》卷11)《论语·卫灵公》也说:“郑声淫。”朱熹更说,郑声是“淫诗”。而船山也是毫不逊色的经学大师,他对文学的“净化”的要求是有其一定的衣钵传承的。应该说,他对文学艺术的认识已经大大超过前人(经学大师),但仍然未能放弃文学反映人欲及贴近历史、凡俗则有害于国计民生的认识。   3船山的批评更激烈、执着   船山对文坛的批评,并不值得奇怪。但又应该承认,船山的批评更激烈,更执着。特别是对于杜甫,极尽挖苦指谪之能事。而他并不是古典诗文的虚无主义者。正因为他是理想主义者——甚至是过分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他才对历代伟大作家如此苛求。且不谈他的哲学信奉(如朴素的唯物主义),他艰难地生活和奋斗在明清换代之际,既有军事起义的实际经验,和广泛的人际联系,又遁迹于山野面壁苦思,毕生追求的理想是纯正的经义之学、纯正的民族主义、至高无上的汉族圣王君临天下光大中华(但又限制君权,保护自耕农的利益),等等。其诗学的追求也是高蹈的、超凡入圣的;因之才有对于诗人的苛求。他对“诗史”之说的保留,也与他的上述整个立场相关。   船山的原圣、徵圣思想,是他文学上追求雅正、追求至善至美的原动力。而他生活在“地坼天崩”的时代,使最忠实的圣人之徒震撼,并彻底反思其深刻的教训。哲学问题、夷夏关系、君王权力、土地制度、社会道德,乃至汉学、宋学的用处,文学到底起何种作用等,都在反思审视之列。他已对君权有所怀疑(“以一人之私而徇天下之利”),但最终又不能放弃对至高无上的汉族圣王君临天下以维系大统、挽救危局(当时入侵的清军、溃散的官军、土匪蟊贼,都扑向老百姓,使船山痛感“国不可一日而无君”)的信奉。他认为,不但李贽那样的离经叛道船山说:李贽“以佞舌惑天下”、“以信笔扫描为文字”(《姜斋诗话》),“任他清直自炫,终为名教罪人”(《读四书大全说》)要为民心不稳、民心思变负一定之责;而且背离诗教的文人,为衣食之事而呼号倾诉,为儿女之情而无病呻吟,也是民心涣散世风淫靡的原因。所以,他不惜对作家作“横扫千军”式的批评。——这就是他的文化整合的背景和立足点。   对于“诗史”,“夫诗之不可以史为,若口与目之不相为代也”是他的明确观点,也就是他在《诗广传》中所说的:“故诗者,与书异垒而不相入者也。”王夫之还在《古诗评选》的《上山采蘼芜》的评语中,更明确也更为激烈地指“诗史”为“见驼则恨马背之不肿”;“于史有余,于诗不足”。可以说,他主要坚持两点或两个区别:一、诗和史是有着不能互相代替的区别的;二、传统的好诗“即事生情,即语绘状”,和杜甫的“以逼写见真”,是有着高下之别的。“即事生情,即语绘状”,因其天真烂漫而符合“主文谲谏”的春秋之义和温柔敦厚的诗教;但“以逼写见真”因其太执着于描摹历史和追求写实,并不符合这种春秋之义和诗教。但王夫之关于“诗史”的批评,有一个空白点,即他没有关注“诗史”与民族兴亡、中华民族的整合、“衰世之造”的紧密关系。身处明清换代的漩涡,船山九死一生,窜身荒山边民之中,对清廷怀有可以理解的深仇大恨;惟其如此,“只缘身在此山中”,他对华夏民族的融合大势,却不够理解。他既没有像钱谦益(入清前)那样,强烈感受到宋元换代的大背景下“诗史”萌生的条件:“古今之诗莫变于此时,亦莫盛于此时”(《胡致果诗序》),也没有像黄宗羲那样上升为“史亡然后诗作”的“诗史”观(黄并在民族整合的斗争中亲身作到了“早年抗清晚年顺清”)。   船山曾经用散文记叙人民的苦难,这里面当然充满血泪(如《读通鉴论》卷2之17)。但是,当他将这些写入自己的诗篇时,已经净化、升华为“丹枫到冷心元赤,黄菊虽晴命亦秋”(《续哀雨诗》)这样的诗歌语言了——表面上既无血也无泪,既无欲也无嗔(他的其它诗句也不全如此)。这是船山为我们提供的某种“即事生情,即语绘状”的诗歌的范例,可以使人了解他对杜诗的某种具体要求。   当然,在艺术上,有人喜欢杜诗,有人不喜欢杜诗,这是个人的权利。杜诗因反映一个苦难的时代,麻鞋见天子,野老吞声哭,哭哭啼啼,不免低迷。特别是他后期的诗,近依严武而壮士泯没,远眺青琐而朝班零落,流离陇蜀,老病孤舟,苍凉有余,昂扬不足。船山的激烈批评中应有合理的成分,值得仔细研究。   4整合者的复杂心态   严肃认真的整合是功不可没的,尽管也有不同的缺点和不足。但整合者的复杂心态,有时竟至对异己者必欲杀之而后快。华夏的文化传统本有反对“暴扬国恶”,主张“为贤者讳”、“为尊者讳”的一面。如王夫之说有人将杜诗的“‘沙上凫雏傍母眠’诬为嘲诮杨贵妃、安禄山则市井恶少造歌谣诮邻人闺阃恶习。施之君父罪不容于死矣。”(《姜斋诗话》)对白居易的《长恨歌》描写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王夫之也十分气恼,竟声言:对作者“允膺典刑,不为过也。”(《诗广传·小雅》)   辛亥革命前,人们用得上的是船山的民族主义。梁启超的《清代学术概论》主要说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几位大师的思想是“宋学”的对立面的产物。在当代,人们则说他的《读通鉴论》写得出色,让青年人去读(如钱穆),等等。而当代学人正面引述和欣赏他的诗文理论(如“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等)时,却常避开他对作家的激烈批评,特别是常避开他对杜甫的种种激烈批评。避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不好解释不易理解。从这点说,船山是寂寞的。   举一个比较明显的例子。船山不否认杜甫描写社会深刻矛盾的直白的艺术表现风格,对《丽人行》刺虢国、秦国二夫人的骄纵,表示赞同,主张不妨采取“怨而诽、直而佼”的艺术手法,并说“子美以得诗史之誉”。   当代一位国学大师在其著作中引此段以反驳杨慎反对“诗史”之说。但只引到此处为止,把紧接其后的反对“诗史”之说的“夫诗之不可以史为”一大段拦腰斩断。其实,船山对“诗史”之说有严重保留是主要的,说因《丽人行》等“子美以得诗史之誉”,则是有条件地(只限于针对“政散民离”的现实,才可以用“怨而诽、直而佼”的手法)承认杜诗中诗与史的有限交融。——这说明人们不愿意碰船山对杜甫的批评。   所以,现在学术界有人探讨船山对古代作家的具体批评,是应该的,也是避不开的。

  最近,学术界对于王夫之关于古典诗文大家的严格批评有所关注。如船山将贴近历史、同情人民的杜诗讥为“愁贫怯死”;把元、白写爱情的诗歌斥为“迨元白起,而后将身化作妖冶女子,备述衾绸中丑态”;把白居易写歌行的才能贬低为“如决池水,旋踵而涸”;对题材和风格多样的苏轼诗文说成为“萎花败叶,随流而漾”(均见《明诗评选·评刘基〈感春〉》及《姜斋诗话》等);对曹植、陶渊明、陈子昂、王昌龄、李白、孟郊、韩愈、曹邺、陆游等数十位作家,也多所指谪。这与我们的文学史常识大相径庭,不免使人困惑。   【中图分类号】G633.33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1673-8500(2013)04-0061-02   1文化整合,苛求难免   我国传统文化在历史上有过各式各样的整合如孔子之刀笔,汉人之罢黜百家,各代正史“文苑传”等中的褒贬,《四库全书》之以“偏”概“全”,王船山之严格批评,等等。历史上,我们的文化经过历次体系的、载体的、代表人物身价的种种整合,包括正面和负面的、在朝在野的、强权式或内省式的。体系的:如孔子的删定《诗三百》(姑从旧说)、乾隆朝的纂修《四库全书》等。身价的(也涉及体系):如钟嵘《诗品》对作家作品的品评、《文心雕龙》的精细梳理。载体的:如《四库全书》对典籍的收存或排斥不录(如《清代禁书总目》、《违碍书目》等所反映的)。   2船山的严格批评,建立在前人基础上   船山对于古典诗文的苛求,诚然使我们困惑,但船山的行为也不是“空前”的。古代文人由于流派、师承、观点的不同,文人之间评头品足,甚至挑毛病,对文学的发展也有好处。   以杜甫而论,唐代尚不被足够重视,宋代以来,名气大了起来。但是,也有种种反对的声音。大体上,对于杜诗的批评,主要有几条线:第一条线(从主题、题材等方面说):如杨慎反对“诗史”和指斥杜诗中的“直陈时事类于讪讦乃其下乘末脚”(《升庵诗话》)。第二条线(从风格等方面说):如杨亿“不喜杜子美诗”“谓之村夫子”赵执信《谈龙录;王世祯贬抑杜诗的博奥雄奇。第三条线(从文字、结构说):如朱熹说:杜甫的“《夔州》诗却说得郑重烦絮”(《文论》);叶梦得《石林诗话》说杜诗《八哀诗》有“累句”之病;王世祯说《八哀诗》“钝滞冗长”(《渔洋诗话》);袁枚认为杜诗《秋兴八首》“不过一时兴到之语,……习气太重,毫无意味”(《随园诗话》)。以上大部分人的时代都在船山之前。   船山的“原圣”、“徵圣”立场,和文学关系于“兴国覆邦”的价值观,以及对于净化的、超凡脱俗的文学的寻求,是超越于上述批评者的观点和理念的;但他对杜甫的指谪,仍不是无源之水,不能不利用前人的资料和言语。戴鸿森在《姜斋诗话笺注》中就指出,王夫之关于“诗史”的看法,受到杨慎的影响。   船山批评白居易,前人何尝没有批评过,如朱熹说过:“白乐天《琵琶行》云:‘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云云,这是和而淫;至‘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这是淡而伤。”——“和而淫”、“淡而伤”当然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大有距离。   船山批评韩愈:“韩退之倔强标榜,将乌豆换千年人眼睛,人遂甘受瞽而乐以瞽人,悲夫!”(《古诗评选》评徐陵诗),其实,朱熹也说:韩愈的文章“较有些王道意思”(《文论》)。“王道”在这里其实就是激切、霸道的意思。司马光对韩文的评价也说:“其言多矫激太过”(《资治通鉴》卷240)。   船山批评苏轼,其实,朱熹也说:苏文“伤于巧,议论有不正当处”。张戒更激烈了,他说:“诗坏于苏、黄(鲁直)。”又说:“古今诗人……其正少,其邪多。”   另外不应忘记,历代的哲学、经学大师,其中好多人本来对文学艺术就有很多保留。《韩非子》曾提出著名的“儒以文乱法”的观点。《庄子》则声言:“灭文章,散五彩,……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二程甚至说:“某素不作诗,亦非是禁止不作,但不欲为此闲言语。且如方今能诗无如杜甫,如云:‘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如此闲言语道出作甚?”(《二程遗书》卷11)《论语·卫灵公》也说:“郑声淫。”朱熹更说,郑声是“淫诗”。而船山也是毫不逊色的经学大师,他对文学的“净化”的要求是有其一定的衣钵传承的。应该说,他对文学艺术的认识已经大大超过前人(经学大师),但仍然未能放弃文学反映人欲及贴近历史、凡俗则有害于国计民生的认识。   3船山的批评更激烈、执着   船山对文坛的批评,并不值得奇怪。但又应该承认,船山的批评更激烈,更执着。特别是对于杜甫,极尽挖苦指谪之能事。而他并不是古典诗文的虚无主义者。正因为他是理想主义者——甚至是过分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他才对历代伟大作家如此苛求。且不谈他的哲学信奉(如朴素的唯物主义),他艰难地生活和奋斗在明清换代之际,既有军事起义的实际经验,和广泛的人际联系,又遁迹于山野面壁苦思,毕生追求的理想是纯正的经义之学、纯正的民族主义、至高无上的汉族圣王君临天下光大中华(但又限制君权,保护自耕农的利益),等等。其诗学的追求也是高蹈的、超凡入圣的;因之才有对于诗人的苛求。他对“诗史”之说的保留,也与他的上述整个立场相关。   船山的原圣、徵圣思想,是他文学上追求雅正、追求至善至美的原动力。而他生活在“地坼天崩”的时代,使最忠实的圣人之徒震撼,并彻底反思其深刻的教训。哲学问题、夷夏关系、君王权力、土地制度、社会道德,乃至汉学、宋学的用处,文学到底起何种作用等,都在反思审视之列。他已对君权有所怀疑(“以一人之私而徇天下之利”),但最终又不能放弃对至高无上的汉族圣王君临天下以维系大统、挽救危局(当时入侵的清军、溃散的官军、土匪蟊贼,都扑向老百姓,使船山痛感“国不可一日而无君”)的信奉。他认为,不但李贽那样的离经叛道船山说:李贽“以佞舌惑天下”、“以信笔扫描为文字”(《姜斋诗话》),“任他清直自炫,终为名教罪人”(《读四书大全说》)要为民心不稳、民心思变负一定之责;而且背离诗教的文人,为衣食之事而呼号倾诉,为儿女之情而无病呻吟,也是民心涣散世风淫靡的原因。所以,他不惜对作家作“横扫千军”式的批评。——这就是他的文化整合的背景和立足点。   对于“诗史”,“夫诗之不可以史为,若口与目之不相为代也”是他的明确观点,也就是他在《诗广传》中所说的:“故诗者,与书异垒而不相入者也。”王夫之还在《古诗评选》的《上山采蘼芜》的评语中,更明确也更为激烈地指“诗史”为“见驼则恨马背之不肿”;“于史有余,于诗不足”。可以说,他主要坚持两点或两个区别:一、诗和史是有着不能互相代替的区别的;二、传统的好诗“即事生情,即语绘状”,和杜甫的“以逼写见真”,是有着高下之别的。“即事生情,即语绘状”,因其天真烂漫而符合“主文谲谏”的春秋之义和温柔敦厚的诗教;但“以逼写见真”因其太执着于描摹历史和追求写实,并不符合这种春秋之义和诗教。但王夫之关于“诗史”的批评,有一个空白点,即他没有关注“诗史”与民族兴亡、中华民族的整合、“衰世之造”的紧密关系。身处明清换代的漩涡,船山九死一生,窜身荒山边民之中,对清廷怀有可以理解的深仇大恨;惟其如此,“只缘身在此山中”,他对华夏民族的融合大势,却不够理解。他既没有像钱谦益(入清前)那样,强烈感受到宋元换代的大背景下“诗史”萌生的条件:“古今之诗莫变于此时,亦莫盛于此时”(《胡致果诗序》),也没有像黄宗羲那样上升为“史亡然后诗作”的“诗史”观(黄并在民族整合的斗争中亲身作到了“早年抗清晚年顺清”)。   船山曾经用散文记叙人民的苦难,这里面当然充满血泪(如《读通鉴论》卷2之17)。但是,当他将这些写入自己的诗篇时,已经净化、升华为“丹枫到冷心元赤,黄菊虽晴命亦秋”(《续哀雨诗》)这样的诗歌语言了——表面上既无血也无泪,既无欲也无嗔(他的其它诗句也不全如此)。这是船山为我们提供的某种“即事生情,即语绘状”的诗歌的范例,可以使人了解他对杜诗的某种具体要求。   当然,在艺术上,有人喜欢杜诗,有人不喜欢杜诗,这是个人的权利。杜诗因反映一个苦难的时代,麻鞋见天子,野老吞声哭,哭哭啼啼,不免低迷。特别是他后期的诗,近依严武而壮士泯没,远眺青琐而朝班零落,流离陇蜀,老病孤舟,苍凉有余,昂扬不足。船山的激烈批评中应有合理的成分,值得仔细研究。   4整合者的复杂心态   严肃认真的整合是功不可没的,尽管也有不同的缺点和不足。但整合者的复杂心态,有时竟至对异己者必欲杀之而后快。华夏的文化传统本有反对“暴扬国恶”,主张“为贤者讳”、“为尊者讳”的一面。如王夫之说有人将杜诗的“‘沙上凫雏傍母眠’诬为嘲诮杨贵妃、安禄山则市井恶少造歌谣诮邻人闺阃恶习。施之君父罪不容于死矣。”(《姜斋诗话》)对白居易的《长恨歌》描写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王夫之也十分气恼,竟声言:对作者“允膺典刑,不为过也。”(《诗广传·小雅》)   辛亥革命前,人们用得上的是船山的民族主义。梁启超的《清代学术概论》主要说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几位大师的思想是“宋学”的对立面的产物。在当代,人们则说他的《读通鉴论》写得出色,让青年人去读(如钱穆),等等。而当代学人正面引述和欣赏他的诗文理论(如“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等)时,却常避开他对作家的激烈批评,特别是常避开他对杜甫的种种激烈批评。避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不好解释不易理解。从这点说,船山是寂寞的。   举一个比较明显的例子。船山不否认杜甫描写社会深刻矛盾的直白的艺术表现风格,对《丽人行》刺虢国、秦国二夫人的骄纵,表示赞同,主张不妨采取“怨而诽、直而佼”的艺术手法,并说“子美以得诗史之誉”。   当代一位国学大师在其著作中引此段以反驳杨慎反对“诗史”之说。但只引到此处为止,把紧接其后的反对“诗史”之说的“夫诗之不可以史为”一大段拦腰斩断。其实,船山对“诗史”之说有严重保留是主要的,说因《丽人行》等“子美以得诗史之誉”,则是有条件地(只限于针对“政散民离”的现实,才可以用“怨而诽、直而佼”的手法)承认杜诗中诗与史的有限交融。——这说明人们不愿意碰船山对杜甫的批评。   所以,现在学术界有人探讨船山对古代作家的具体批评,是应该的,也是避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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