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家
钱钟书名著《围城》中的唐晓芙,是作者心里的最完美女性,第一次出场,钱钟书是这么写的:
“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窝。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袜,可是从没想到化作她的牙刷。她头发没烫,眉毛不镊,口红也没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做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还说不上女人。”
看的出来,大师的笔端流淌着潺潺的爱意,这种爱,是一个作者对角色的爱,是一种“红杏枝头春意闹”般热烈的偏爱,有的作者会掩饰,有的作者不会。而钱钟书是后者,他能做的只有“呈现”。
杨绛说过,唐晓芙是作者偏爱的人物,因为她太好了,所以,作者没有把她嫁给男主角方鸿渐,没有把她配给一个“虽然不讨人厌,但是全无用处”的男人。这个角色的原型是谁——不是钱夫人杨绛,而是民国女子赵萝蕤。
赵萝蕤出生书香门第,父亲是民国时期鼎鼎大名的教育家赵紫宸,年轻时是燕京大学的校花,成年后和杨绛一样是著名的翻译家和比较文学家——但钱钟书喜欢的肯定不是这些,钱钟书在围城里说,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都有一堆有名有地位的父兄?搞得好像是爱上他们家家世一样。他爱的是女孩子本身——这赵萝蕤当年有“林黛玉”美名,看她年轻时照片,确实有一股“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气韵。赵萝蕤在研究院时比钱钟书高一级,和钱,和杨绛都熟识。
那么,即使襄王有了梦,神女有心否?否。赵萝蕤爱的是另一个男人,陈梦家。陈梦家是诗人,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赵萝蕤当时也并没有爱上他写的诗,而是爱上了他的颜值(而钱钟书在围城中对写新诗的“诗人”情敌极尽讽刺之能事,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小小的“报复”?),说起陈梦家的“颜值”,很多年以后,连主持人窦文涛都念念不忘,絮叨道“为什么陈梦家长的那么好看?”——是的,陈梦家的好看,属于民国,如今不会再有他那种型了,如此好看的型款,翩翩风致,有“一泓秋水照影寒”之感,是不会再来这个凡尘俗世投胎了——所以,赵萝蕤“美人好色”,爱上了当时的美少年陈梦家,并且宣言“最不喜欢他写的诗,”只是喜欢他长的好看而已。相形之下,外表老诚朴讷的钱钟书,怎么入得了美人法眼?
陈梦家出身清寒,赵萝蕤的父亲得知女儿爱上他之后,很是不悦,下了狠招,掐断了赵萝蕤的经济来源,不再给她寄钱寄生活费,但赵萝蕤不为所动,依然把自己的钱省下来给陈梦家花,有时候还借钱供给陈梦家的日常开销,可见她爱的确实不只是“颜值”,宣布只爱外表不过是赵美人的自信,她自信于自己可以不那么庸俗地“爱才”——她自身就很有才华。她爱的是陈梦家的全部。即使在文革中承受了那么汹涌恶劣的命运,她依然是不离不弃,当然最后陈梦家不堪受辱自杀,是因为他那孤标傲世的性格,不允许自己的个人尊严受践踏。
陈梦家与赵萝蕤
红楼梦里贾宝玉说的好,个人得个人的眼泪,各得其所。钱钟书有自己“最贤的妻,最才的女”相伴厮守,赵萝蕤也有自己的如意郎君花月春风。当然生活是残酷的,她的一生太坎坷跌宕,晚景凄清。作为一个严肃的学者,她对钱钟书和《围城》评价是“耍小聪明”,“小家子气”——类似评价来自张爱玲,张爱玲说钱钟书的《围城》写的“太俊俏”了,太俊俏也可以理解为没有大格局,太精细的东西没有大家气象。
幸好钱钟书没有听到赵萝蕤这个评语,否则心底不知该有怎么样的感触,会泛起什么样的微澜。大家都想知道钱钟书有没有真正爱过赵萝蕤(赵萝蕤是肯定没有爱过他),我先来分析一下钱钟书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不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先说他不喜欢的。他不喜欢林徽因。他写文章暗讽林徽因,杨绛也写过文章,说林徽因家的猫和他家的猫打架,钱钟书还拿个竹竿去帮自己家的猫打(大师真是真性情),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面,打猫怎么都不看那个著名的“太太”的面子呢?夫妻同心,在杨绛的小说里,也有几个花枝招展的教授夫人,很是交际花做派,似是也可以看出有林徽因的影子,杨绛对这些角色下的调子也是讥讽鄙夷的。而赵萝蕤正是林徽因的反面,“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摩登文明社会里的稀罕物”,那大师心生“暗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我想钱钟书对赵萝蕤的爱是始于仰望,止于欣赏。一个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是不可能的,这不人道,也不科学,从前再慢,也不可能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再说男女之间并不是只有一种“爱”的形式存在,世俗能接受的是胡兰成式的。胡兰成在报上看到张爱玲的文字,心生悦意,于是他说,一定要去找她,一切能发生的关系都要发生(当然这也是一种非常勇敢,进取,激情的态度),能发生的关系是什么呢,夫妻,情人,红颜知己,一夜情?很多人把除此之外纯精神的关系叫作“意淫”,这是很狭隘与粗鄙的,因为人与人之间爱的形式,并不仅限于此,并不仅限于“皮肤滥淫”,仅限于你来我往。
写小说的人有一个好处,是别人所无法比拟的,就是能在小说的世界里,做一个“愿望达成”的梦。比如屌丝可以在小说里逆袭成高富帅,灰姑娘可以在小说里被爱于霸道总裁。那么,一个男人在现实生活中并不被自己所心仪的,或者是内心深处心仪与欣赏的女孩所青睐,那么,他在文字的世界里写尽他的爱慕,不是也很绿色,很环保,很和谐吗。写完之后一搁笔,照样可以对自己身边真正的人生伴侣说,“你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不也是一件很温情脉脉的事吗?钱钟书对赵萝蕤的爱,表现在为她创造了“唐晓芙”。历史人物只是活在少数人的心里,而成功的小说人物却能覆盖面更大,现在还有多少人还能记得翻译家赵萝蕤?但我们都不会忘记《围城》中的完美情人唐晓芙。唐晓芙比她的原型赵萝蕤的肉身活的更久,更永恒,更鲜活。这大概就是钱钟书对赵萝蕤“爱”的最好表达了。
另,如果有人说,假如钱钟书心底真的涌起过“爱”上别的女人的小涟漪,小情致,那是不是就破坏了他和杨绛“世纪爱情”的童话?当然不是。在我们的一生中,有很多人会让我们一见倾心,有不少人会与我们彼此相悦,但,你愿意白首相扶的只有,也只能是一个人(当然,有的人愿意选择独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么,对于那“一个”来说,从前种种,从前的“一切”,都已然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陈梦家
钱钟书名著《围城》中的唐晓芙,是作者心里的最完美女性,第一次出场,钱钟书是这么写的:
“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窝。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袜,可是从没想到化作她的牙刷。她头发没烫,眉毛不镊,口红也没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做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还说不上女人。”
看的出来,大师的笔端流淌着潺潺的爱意,这种爱,是一个作者对角色的爱,是一种“红杏枝头春意闹”般热烈的偏爱,有的作者会掩饰,有的作者不会。而钱钟书是后者,他能做的只有“呈现”。
杨绛说过,唐晓芙是作者偏爱的人物,因为她太好了,所以,作者没有把她嫁给男主角方鸿渐,没有把她配给一个“虽然不讨人厌,但是全无用处”的男人。这个角色的原型是谁——不是钱夫人杨绛,而是民国女子赵萝蕤。
赵萝蕤出生书香门第,父亲是民国时期鼎鼎大名的教育家赵紫宸,年轻时是燕京大学的校花,成年后和杨绛一样是著名的翻译家和比较文学家——但钱钟书喜欢的肯定不是这些,钱钟书在围城里说,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都有一堆有名有地位的父兄?搞得好像是爱上他们家家世一样。他爱的是女孩子本身——这赵萝蕤当年有“林黛玉”美名,看她年轻时照片,确实有一股“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气韵。赵萝蕤在研究院时比钱钟书高一级,和钱,和杨绛都熟识。
那么,即使襄王有了梦,神女有心否?否。赵萝蕤爱的是另一个男人,陈梦家。陈梦家是诗人,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赵萝蕤当时也并没有爱上他写的诗,而是爱上了他的颜值(而钱钟书在围城中对写新诗的“诗人”情敌极尽讽刺之能事,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小小的“报复”?),说起陈梦家的“颜值”,很多年以后,连主持人窦文涛都念念不忘,絮叨道“为什么陈梦家长的那么好看?”——是的,陈梦家的好看,属于民国,如今不会再有他那种型了,如此好看的型款,翩翩风致,有“一泓秋水照影寒”之感,是不会再来这个凡尘俗世投胎了——所以,赵萝蕤“美人好色”,爱上了当时的美少年陈梦家,并且宣言“最不喜欢他写的诗,”只是喜欢他长的好看而已。相形之下,外表老诚朴讷的钱钟书,怎么入得了美人法眼?
陈梦家出身清寒,赵萝蕤的父亲得知女儿爱上他之后,很是不悦,下了狠招,掐断了赵萝蕤的经济来源,不再给她寄钱寄生活费,但赵萝蕤不为所动,依然把自己的钱省下来给陈梦家花,有时候还借钱供给陈梦家的日常开销,可见她爱的确实不只是“颜值”,宣布只爱外表不过是赵美人的自信,她自信于自己可以不那么庸俗地“爱才”——她自身就很有才华。她爱的是陈梦家的全部。即使在文革中承受了那么汹涌恶劣的命运,她依然是不离不弃,当然最后陈梦家不堪受辱自杀,是因为他那孤标傲世的性格,不允许自己的个人尊严受践踏。
陈梦家与赵萝蕤
红楼梦里贾宝玉说的好,个人得个人的眼泪,各得其所。钱钟书有自己“最贤的妻,最才的女”相伴厮守,赵萝蕤也有自己的如意郎君花月春风。当然生活是残酷的,她的一生太坎坷跌宕,晚景凄清。作为一个严肃的学者,她对钱钟书和《围城》评价是“耍小聪明”,“小家子气”——类似评价来自张爱玲,张爱玲说钱钟书的《围城》写的“太俊俏”了,太俊俏也可以理解为没有大格局,太精细的东西没有大家气象。
幸好钱钟书没有听到赵萝蕤这个评语,否则心底不知该有怎么样的感触,会泛起什么样的微澜。大家都想知道钱钟书有没有真正爱过赵萝蕤(赵萝蕤是肯定没有爱过他),我先来分析一下钱钟书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不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先说他不喜欢的。他不喜欢林徽因。他写文章暗讽林徽因,杨绛也写过文章,说林徽因家的猫和他家的猫打架,钱钟书还拿个竹竿去帮自己家的猫打(大师真是真性情),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面,打猫怎么都不看那个著名的“太太”的面子呢?夫妻同心,在杨绛的小说里,也有几个花枝招展的教授夫人,很是交际花做派,似是也可以看出有林徽因的影子,杨绛对这些角色下的调子也是讥讽鄙夷的。而赵萝蕤正是林徽因的反面,“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摩登文明社会里的稀罕物”,那大师心生“暗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我想钱钟书对赵萝蕤的爱是始于仰望,止于欣赏。一个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是不可能的,这不人道,也不科学,从前再慢,也不可能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再说男女之间并不是只有一种“爱”的形式存在,世俗能接受的是胡兰成式的。胡兰成在报上看到张爱玲的文字,心生悦意,于是他说,一定要去找她,一切能发生的关系都要发生(当然这也是一种非常勇敢,进取,激情的态度),能发生的关系是什么呢,夫妻,情人,红颜知己,一夜情?很多人把除此之外纯精神的关系叫作“意淫”,这是很狭隘与粗鄙的,因为人与人之间爱的形式,并不仅限于此,并不仅限于“皮肤滥淫”,仅限于你来我往。
写小说的人有一个好处,是别人所无法比拟的,就是能在小说的世界里,做一个“愿望达成”的梦。比如屌丝可以在小说里逆袭成高富帅,灰姑娘可以在小说里被爱于霸道总裁。那么,一个男人在现实生活中并不被自己所心仪的,或者是内心深处心仪与欣赏的女孩所青睐,那么,他在文字的世界里写尽他的爱慕,不是也很绿色,很环保,很和谐吗。写完之后一搁笔,照样可以对自己身边真正的人生伴侣说,“你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不也是一件很温情脉脉的事吗?钱钟书对赵萝蕤的爱,表现在为她创造了“唐晓芙”。历史人物只是活在少数人的心里,而成功的小说人物却能覆盖面更大,现在还有多少人还能记得翻译家赵萝蕤?但我们都不会忘记《围城》中的完美情人唐晓芙。唐晓芙比她的原型赵萝蕤的肉身活的更久,更永恒,更鲜活。这大概就是钱钟书对赵萝蕤“爱”的最好表达了。
另,如果有人说,假如钱钟书心底真的涌起过“爱”上别的女人的小涟漪,小情致,那是不是就破坏了他和杨绛“世纪爱情”的童话?当然不是。在我们的一生中,有很多人会让我们一见倾心,有不少人会与我们彼此相悦,但,你愿意白首相扶的只有,也只能是一个人(当然,有的人愿意选择独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么,对于那“一个”来说,从前种种,从前的“一切”,都已然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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