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1988:值得回味的年代

  打家具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家具不再是简单的三屉桌、木板床了,而是要有自己的样式,每种样式还要讲究美观、配套。街上出现很多背着一把大锯晃悠的木匠——家家都流行请木匠打家具了。准备结婚的年轻人更不得了,什么捷克式、罗马式,三十二条腿、六十四条腿……逼得适龄男青年们惶惶不可终日。谁要是拥有了一套完整、准确的家具图纸,简直比拥有《葵花宝典》还厉害。被翻得破破烂烂的图纸,经常是被主人小心翼翼地捧出来,献给请来的木匠观摩。  打家具的潮流中,我家也请人打了一套包含一个木头茶几在内的简易沙发。那套沙发真结实,有一只到现在还在我家储藏室扔着,完好无损,像赌气的旧情人,固守着一个承诺不肯老去。  当时家属院里的八斤儿家,为准备结婚的大儿子打家具。我还记得那套家具是捷克式的,多少条腿不得而知,反正八斤儿他妈,那个在食堂工作的大块头女人,天天在院子里嚷嚷图纸多么难弄,话里话外透着他们家多么有办法、有实力,不但请得起木匠,还找得到图纸;不但找得到图纸,还能打下图纸上的全套家具。  请木匠打家具,不但要给工钱还要管饭,但是不能主人家吃什么木匠们吃什么,而要开小灶,否则木匠们会消极怠工来抗议。他家的家具打了一个月,每天中午,院子里就传来八斤儿他妈嘹亮的吆喝声:“吃饭了,今天吃饺子哎!”我每次听到这话,就想:他们家真有钱啊,天天招待木匠吃饺子。我家请木匠打沙发的时候,妈妈总共就炖过一次红烧肉。  有一天中午,突然听到八斤儿家传来摔盘子吵架的声音。我急忙跑过去,一看,原来八斤儿妈每天给木匠们吃的饺子都是大白菜掺虾皮做的馅,那大白菜还是她偷偷从食堂剥的白菜帮子,又老又塞牙,在这种待遇下,木匠们终于哗变。大家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哄堂大笑。  八斤儿家的捷克式家具终于打好了。结婚前一天,八斤儿妈邀请全院群众去她家参观。哗!满屋子亮堂堂、散发着浓重油漆味的新家具,把大家眼睛晃得发疼。那繁多的腿儿们使狭小的房间备感拥挤,但也表现出了一种昂贵的霸气。大家看着,赞叹着,都忘了那白菜帮子馅的饺子。  听敌台  为了学英语,爸爸从单位借了一台日本三洋牌收录机。这台收录机和我家的收音机不同,它是带天线的,每次爸爸用它听收音机,都会拔出天线,左右旋转,神色凝重,好像在用雷达探寻天外来客。  有一个冬夜,我半夜被尿憋醒,起床找尿盆,突然听见父母房间传出嗞啦嗞啦的电波声。在寂静的深夜,这声音格外刺耳,只听见一个飘忽的女声拉着懒洋洋的长腔说:“亲爱的大陆同胞们……蒋总统曾说过……”声音又被嗞啦嗞啦的电磁波打断了。我听着这个陌生的女声,纳闷这完全不同于我听到的播音员那激昂的腔调。蒋总统?我悚然一惊:蒋总统就是蒋介石!这就是大家说的敌台啊!想到这里,我五内俱焚,差点跌坐到尿盆上。我跌跌撞撞摸回床上,钻进被窝瑟瑟发抖——爸爸收听敌台!爸爸是不是特务?我该告发他吗?  从那以后,我开始仔细留心爸爸听收音机的内容,只要他一靠近那台收录机,我的耳朵马上就竖起来。有时候他摆弄着那根天线,嗞啦嗞啦一响,我的心就揪紧了。这个秘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它像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好在这种日子过了不久,有一天中午,爸爸又开始调收音机,不一会儿,一个柔和的女声出现了,这和那个懒洋洋的女声不太一样。我实在忍不住了,胆怯地凑过去问:“爸,这是什么台?”爸爸头也没回,若无其事地说:“这是美国之音,我学习英语听的。”噢,美国之音,那不也是敌台吗?但是看爸爸坦然的样子,我生生把心里的疑问压了回去。  周日,我在李爱国家院子里玩,看着他自己组装收音机。他把漆包线的一头缠在收音机的磁棒上,然后把另一头仔细地缠到他家院子里的枣树枝上,然后兴奋地拍着树干告诉我:“这就是天线,这样就能听短波!”我不知道什么是长波短波,但见他拨弄旋钮,嗞啦嗞啦响过之后,一个熟悉的、懒洋洋的女声又出现了:“这里是自由之声……”李爱国津津有味地守在收音机旁,他显然听过不止一回了。我却立刻跳起来,用唯一知道的词汇激动地大喊:“美国之音,敌台!敌台!”李爱国根本没料到我知道敌台,还知道美国之音,而且还这么大喊大叫,惊慌失措的他迅速把漆包线从树上扯下来,然后一把薅住我的胳膊就往院外拖。我急了,心想:敌台我也听过啊,你凭什么像对待白痴一样赶我走?我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大叫:“我不走!我要听敌台!敌台又不是你家的,敌台是大家的!我家也能听!”李爱国恨不能用臭袜子堵住我的嘴,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别吵!再吵我掐死你!”边说边毫不客气地把我推搡到他家院子外面,然后“哐”一声关上院门。我站在他家院门口抹眼泪。  后来,敌台不成为敌台了,大家几乎是半公开地收听,李爱国也不用把枣树当天线了,他买了能听短波的高级收音机,有说有笑地和哥们儿一起听美国之音。但我再没走进过他家一步,我对他的崇拜已经消失殆尽——这个胆小如鼠的男人。  集体看电视  说起来我也是个很时髦的人,因为早在七十年代中期我就看过电视。  有一天吃完晚饭后,爸爸对我说:“带你去个地方。”然后他带着我骑二十分钟的自行车,跑到城市东头的一个大工厂——联合收割机厂。爸爸带我走进厂区,来到一个小礼堂。嗬!里面黑压压的有几十号人,大家全都伸长了脖子在看一个东西。那东西摆在主席台上,像个黑箱子,对着观众的那一面全是忽闪忽闪的雪花点。爸爸说那黑匣子就是电视机,可以出来小人儿活动。电视机前面有一个人,正撅着屁股调整电视的天线,随着他转动天线的方向,电视里一会儿出现半个人头,一会儿出现两个像麻花一样扭曲在一起的人,每次画面出现变形人,观众们就兴奋地说:“好了好了。”紧接着又是一片雪花,大家就失望地坐直身体,一同叹气:“啊!又不行了!”  爸爸把我放在人群后面一个凳子上,他自己站在我身边。我俩耐心地看着画面上黑白交替的线条,直到我站得腿都麻了,一个连续的画面也没看到。天太晚了,我们只好回家。这就是我和电视机的第一次邂逅。  后来,家属院里的院长家买了全院第一部电视机,举院轰动。电视机的出现,从根本上改变了家属院的文化生活导向。过去天一黑,孩子就在院子里疯跑,玩打仗,大人就坐在院子里纳凉,闲聊。现在,全院的大人孩子在晚上都有了去处,吃完晚饭,大家就带着板凳三三两两地来到院长家的院子里。自从有了电视,他家每天都在七点钟前吃完晚饭,夏天,在七点钟准时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还准备了茶水和板凳。冬天,把最大的房间腾出来,摆好电视机,凳子不够坐,连床上都坐满了孩子。院长夫人对上床的孩子们的唯一要求是:把鞋脱了。

  打家具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家具不再是简单的三屉桌、木板床了,而是要有自己的样式,每种样式还要讲究美观、配套。街上出现很多背着一把大锯晃悠的木匠——家家都流行请木匠打家具了。准备结婚的年轻人更不得了,什么捷克式、罗马式,三十二条腿、六十四条腿……逼得适龄男青年们惶惶不可终日。谁要是拥有了一套完整、准确的家具图纸,简直比拥有《葵花宝典》还厉害。被翻得破破烂烂的图纸,经常是被主人小心翼翼地捧出来,献给请来的木匠观摩。  打家具的潮流中,我家也请人打了一套包含一个木头茶几在内的简易沙发。那套沙发真结实,有一只到现在还在我家储藏室扔着,完好无损,像赌气的旧情人,固守着一个承诺不肯老去。  当时家属院里的八斤儿家,为准备结婚的大儿子打家具。我还记得那套家具是捷克式的,多少条腿不得而知,反正八斤儿他妈,那个在食堂工作的大块头女人,天天在院子里嚷嚷图纸多么难弄,话里话外透着他们家多么有办法、有实力,不但请得起木匠,还找得到图纸;不但找得到图纸,还能打下图纸上的全套家具。  请木匠打家具,不但要给工钱还要管饭,但是不能主人家吃什么木匠们吃什么,而要开小灶,否则木匠们会消极怠工来抗议。他家的家具打了一个月,每天中午,院子里就传来八斤儿他妈嘹亮的吆喝声:“吃饭了,今天吃饺子哎!”我每次听到这话,就想:他们家真有钱啊,天天招待木匠吃饺子。我家请木匠打沙发的时候,妈妈总共就炖过一次红烧肉。  有一天中午,突然听到八斤儿家传来摔盘子吵架的声音。我急忙跑过去,一看,原来八斤儿妈每天给木匠们吃的饺子都是大白菜掺虾皮做的馅,那大白菜还是她偷偷从食堂剥的白菜帮子,又老又塞牙,在这种待遇下,木匠们终于哗变。大家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哄堂大笑。  八斤儿家的捷克式家具终于打好了。结婚前一天,八斤儿妈邀请全院群众去她家参观。哗!满屋子亮堂堂、散发着浓重油漆味的新家具,把大家眼睛晃得发疼。那繁多的腿儿们使狭小的房间备感拥挤,但也表现出了一种昂贵的霸气。大家看着,赞叹着,都忘了那白菜帮子馅的饺子。  听敌台  为了学英语,爸爸从单位借了一台日本三洋牌收录机。这台收录机和我家的收音机不同,它是带天线的,每次爸爸用它听收音机,都会拔出天线,左右旋转,神色凝重,好像在用雷达探寻天外来客。  有一个冬夜,我半夜被尿憋醒,起床找尿盆,突然听见父母房间传出嗞啦嗞啦的电波声。在寂静的深夜,这声音格外刺耳,只听见一个飘忽的女声拉着懒洋洋的长腔说:“亲爱的大陆同胞们……蒋总统曾说过……”声音又被嗞啦嗞啦的电磁波打断了。我听着这个陌生的女声,纳闷这完全不同于我听到的播音员那激昂的腔调。蒋总统?我悚然一惊:蒋总统就是蒋介石!这就是大家说的敌台啊!想到这里,我五内俱焚,差点跌坐到尿盆上。我跌跌撞撞摸回床上,钻进被窝瑟瑟发抖——爸爸收听敌台!爸爸是不是特务?我该告发他吗?  从那以后,我开始仔细留心爸爸听收音机的内容,只要他一靠近那台收录机,我的耳朵马上就竖起来。有时候他摆弄着那根天线,嗞啦嗞啦一响,我的心就揪紧了。这个秘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它像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好在这种日子过了不久,有一天中午,爸爸又开始调收音机,不一会儿,一个柔和的女声出现了,这和那个懒洋洋的女声不太一样。我实在忍不住了,胆怯地凑过去问:“爸,这是什么台?”爸爸头也没回,若无其事地说:“这是美国之音,我学习英语听的。”噢,美国之音,那不也是敌台吗?但是看爸爸坦然的样子,我生生把心里的疑问压了回去。  周日,我在李爱国家院子里玩,看着他自己组装收音机。他把漆包线的一头缠在收音机的磁棒上,然后把另一头仔细地缠到他家院子里的枣树枝上,然后兴奋地拍着树干告诉我:“这就是天线,这样就能听短波!”我不知道什么是长波短波,但见他拨弄旋钮,嗞啦嗞啦响过之后,一个熟悉的、懒洋洋的女声又出现了:“这里是自由之声……”李爱国津津有味地守在收音机旁,他显然听过不止一回了。我却立刻跳起来,用唯一知道的词汇激动地大喊:“美国之音,敌台!敌台!”李爱国根本没料到我知道敌台,还知道美国之音,而且还这么大喊大叫,惊慌失措的他迅速把漆包线从树上扯下来,然后一把薅住我的胳膊就往院外拖。我急了,心想:敌台我也听过啊,你凭什么像对待白痴一样赶我走?我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大叫:“我不走!我要听敌台!敌台又不是你家的,敌台是大家的!我家也能听!”李爱国恨不能用臭袜子堵住我的嘴,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别吵!再吵我掐死你!”边说边毫不客气地把我推搡到他家院子外面,然后“哐”一声关上院门。我站在他家院门口抹眼泪。  后来,敌台不成为敌台了,大家几乎是半公开地收听,李爱国也不用把枣树当天线了,他买了能听短波的高级收音机,有说有笑地和哥们儿一起听美国之音。但我再没走进过他家一步,我对他的崇拜已经消失殆尽——这个胆小如鼠的男人。  集体看电视  说起来我也是个很时髦的人,因为早在七十年代中期我就看过电视。  有一天吃完晚饭后,爸爸对我说:“带你去个地方。”然后他带着我骑二十分钟的自行车,跑到城市东头的一个大工厂——联合收割机厂。爸爸带我走进厂区,来到一个小礼堂。嗬!里面黑压压的有几十号人,大家全都伸长了脖子在看一个东西。那东西摆在主席台上,像个黑箱子,对着观众的那一面全是忽闪忽闪的雪花点。爸爸说那黑匣子就是电视机,可以出来小人儿活动。电视机前面有一个人,正撅着屁股调整电视的天线,随着他转动天线的方向,电视里一会儿出现半个人头,一会儿出现两个像麻花一样扭曲在一起的人,每次画面出现变形人,观众们就兴奋地说:“好了好了。”紧接着又是一片雪花,大家就失望地坐直身体,一同叹气:“啊!又不行了!”  爸爸把我放在人群后面一个凳子上,他自己站在我身边。我俩耐心地看着画面上黑白交替的线条,直到我站得腿都麻了,一个连续的画面也没看到。天太晚了,我们只好回家。这就是我和电视机的第一次邂逅。  后来,家属院里的院长家买了全院第一部电视机,举院轰动。电视机的出现,从根本上改变了家属院的文化生活导向。过去天一黑,孩子就在院子里疯跑,玩打仗,大人就坐在院子里纳凉,闲聊。现在,全院的大人孩子在晚上都有了去处,吃完晚饭,大家就带着板凳三三两两地来到院长家的院子里。自从有了电视,他家每天都在七点钟前吃完晚饭,夏天,在七点钟准时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还准备了茶水和板凳。冬天,把最大的房间腾出来,摆好电视机,凳子不够坐,连床上都坐满了孩子。院长夫人对上床的孩子们的唯一要求是:把鞋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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