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戏剧学院学报5戏剧62008年第4期总第130期
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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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燕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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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5牡丹亭6一剧, 作者极写杜宝的文治武功, 赋予他各种才能美德, 将他塑造为一个封建社会的完人:他尽职劝农, 仁政惠民; 他奋勇抗金, 誓死报国; 他忠正清廉, 淡泊明志; 他有血有肉, 有情有义。但是, 正是他所坚守的封建道德和行为规范, 形成了杜丽娘周围有形无形的威压以及戮害, 并一度造成了人天相隔的悲剧。正是以杜宝为代表的封建社会的卫道者和践行者, 构成了令人窒息的整体氛围。这充分显示了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汤显祖等许多知识分子的生存环境和他们的无言悲愤。
关键词: 5牡丹亭6 杜宝 汤显祖 明代 知识分子
中图分类号:J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549(2008) 04-0090-11
Abstract :In The Peony Pavilion , Du Liniang . s father Du Bao was written as a perfect man:a loving father, a considerate husband, a good government official, a brave general. It seems that there was nothing wrong with him. But it was him and the system behind him that made his daughter die. It also reflec ted the social environme nt of that day.
Key words : Tang Hsien -tsu, The Peony Pavilion , Du Bao, farming -supervision, suppression of rebellion
5牡丹亭6里的杜宝, 身份是/西蜀名儒0、/唐朝杜子美之后0, /清名惠政, 播在人间0(5训女6) , 因/半壁围城坚守0、/寇兵销咫尺之书0而/平章军国大事0(5闹宴6) , 甚至/进阶一品0(5圆驾6) ; 5劝农6、5缮备6、5移镇6、5御淮6、5折寇6等出, 都是杜宝的戏。从这些现象来看, 杜宝是个正面人物。曲家的评价似乎有所不同。冰丝馆重刻本批5劝农6:/不为游花过峡, 此出庸板可删。冰丝馆云前人此处刻如此。0既是出评, 也是对人物的评论。王思任则强调他的/古执0、/摇头山屹, 强笑河清。一味做官, 片言难入0; 沈际飞5牡丹亭题词6辩白他是/方绝0, 肯定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人, 其言行举止是符合其身份的。并提出, /柳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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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燕琳, 华南农业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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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尝痴也, 陈老未尝腐也, 杜翁未尝忍也, 杜女未尝怪也。0普通观众眼中的杜宝, 形象更糟:无情无趣, 心狠手辣, 害死了杜丽娘, 还要把柳梦梅一起打死, 简直罪大恶极。所以, 这样写, 现在一般认为因为作者的阶级局限性, 或者是塑造立体人物性格的需要, 或者是作者政治理想的体现, 不管怎样, 那个时代所产生的杜宝, 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汤显祖为什么要用这么多笔墨写他呢?
一、杜宝的文治
戏曲中借官员下乡劝农展开情节的很多。不少戏曲故事开场即都以官员下乡劝农, 表明他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好官, 而劝农的情节也绝大多数出现在好官身上。5元曲选6中5赵氏孤儿大报仇6楔子中提到赵盾下乡劝农, 救一饿夫; 李寿卿5说专诸伍员吹箫6第一折提到伍员作为太守, 力劝农桑; 孟汉卿5张孔目智勘魔合罗6第三折张鼎奉令劝农; 石子章5秦修然竹坞听琴6第二折梁尹称自己准备去劝农, 等等。明代徐元5八义记6, 也用了赵宣下乡劝农救人的情节。他的/仁0, 成为后来遭遇灭门惨祸时人们一系列义举的铺垫。清代吴宝模仿5牡丹亭#劝农6, 撰杂剧5太守桑6, 写广西陈墒为浙江处州府知府, 竣力提倡种桑。民生渐裕。后出城巡视, 民感其惠, 献酒肴, 欢宴而散。李瀚昌53太守桑4跋6云:/5太守桑6曲一卷, 吴蔗农明府所以美观察陈公守括时善政也。0余治亦作5后劝农6, 写县令表彰孝子、悌弟, 严惩忤逆子、私宰耕牛犯和赌徒, /一赏一罚, 庶几有劝有惩, 人心不难感动, 也不枉劝农大典。05庶几堂今乐初集6称:/5后劝农6, 劝孝弟、力田也。院本5劝农6一出, 想见循吏风流, 与民同乐, 近世梨园竞演之, 田夫野老乐观之, 诚佳剧哉。顾力田而不知孝弟, 厚其生未有以正其德, 亦长吏之缺事也。省春耕, 更应省秋敛, 作5后劝农6。0都是赞美官员德政的。
中国历史上因农业灾害带来的国事动荡不绝如缕。农为天下之本, 成为历代统治者的共识, 劝农的行为和成效也成为官吏品绩的重要标准。5礼记#月令6记载:/立春之日, 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 以迎春于东郊。,, 是月也, 天子乃以元日, 祈谷于上帝。乃择元辰, 天子亲载耒耜, 措之于参保介御之间, 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 躬耕帝籍。天子三推, 三公五推, 卿、诸侯九推。0[1](P. 458) 孟春之月, 天子要举行祭祀活动, 还要以身作则, 号令百姓力耕。汉景帝下诏选派品行好的官吏进行劝农。平帝时设大司农。文帝、景帝、元帝等多次下重农诏。东汉官制里地方官也有劝农的职责。以后各代也纷纷设立了司农司、劝农司、劝农使等机构和官员。宋代皇帝在亲自/敦本务农, 屡诏劝劭0(5宋史#仁宗纪6) 以外, 正式把劝农列为地方官的职责范围, 每年春正月下劝农诏, 对新垦土地实行暂不加税的政策。扩大垦地、增殖户口, 成为考核地方官吏的重要内容。5宋史6卷一百六十七职官志载:/府、州、军、监:诸府置知府事一人, 州、军、监亦如之。掌总理郡政, 宣布条教, 导民以善而纠其奸慝, 岁时劝课农桑, 旌别() ,
5戏剧62008年第4期
带劝农公事, 多不奉职, 自今有治效显著者, 可今中书省籍记姓名, 特加擢用。0这里, 劝农已开始成为评价官吏业绩的一个标准。
明清两代继续以劝农为地方官的职责, 并将它确定为考绩的内容。5明史6卷二百八十一循吏列传:/明太祖惩元季吏治纵弛, 民生凋敝, 重绳贪吏, 置之严典。, , 洪武五年下诏有司考课, 首学校、农桑诸实政。日照知县马亮善督运, 无课农兴士效, 立命黜之。一时守令畏法, 洁己爱民, 以当上指, 吏治焕然丕变矣。下逮仁、宣, 抚循休息, 民人安乐, 吏治澄清者百余年。, , 万观, 字经训, 南昌人。弱冠成永乐十九年进士。帝少之, 令归肄学。寻召为御史, 改严州知府。府东境七里泷, 有渔舟数百艇, 时剽行旅。观编十舟为一甲, 令画地巡警。不匝月, 盗屏迹。乃励学校, 劝农桑, 奏减织造, 以银代丝税, 民皆便之。九年考绩, 治行为海内第一。0/无课农兴士效0的官吏/立命黜之0, 考绩第一的一定要/劝农桑0。5明史6卷一景帝本纪:/(景泰二年二月) 癸巳, 诏畿内及山东巡抚官举廉能吏专司劝农, 授民荒田, 贷牛种。, , 四年冬十月庚寅, 诏天下镇守、巡抚官督课农桑。05清史稿6卷一百十一选举志云:/乾隆八年, 命督、抚以务农本计察核属员, 论者谓以劝农为劝吏之要, 深得治本, 与汉诏同风。0
正因为现实的需要和统治者的倡导, 重农、劝农成为地方官吏的重要工作和评判其政绩的标准。因此, 他们有相当的积极性。宋代朱熹淳熙六年知南康军,
两次下发5劝农文6, 谓:/民生之本在食, 足食之本在农。0对当时民众/一有水旱, 必至流移0的惨状十分忧虑, 认为/兹忝郡寄, 职在劝农0, /使民至此, 则长民之吏、劝农之官亦安得不任其责哉! 0尽心教授/肥田、育苗、栽插、除草、桑树过冬等农法。翌年九月, 发起重修城南湖畔石堤, 允晦间亦躬行其上, 劳苦勤恤者甚众。[2](PP. 5060-5064) 寇准、苏轼等人的政绩都包括劝农。元代撰写5农桑衣食撮要6的鲁明善一生重视抓农业生产, 每到一处或讲学劝农, 或复葺农桑为书以教人, 或修农书, 亲劝耕稼。虽然每次任期都不长, 但政绩显赫, 声振朝野, 所辖人民对他十分爱戴, 为之树碑立传。5明史6卷二百八十二儒林列传记载吕事:/吕, 字仲木, 高陵人, 别号泾野先生, 正德三年登进士第一, 授修撰。刘谨以同乡欲致之, 谢不往。, , 上怒下诏狱, 谪解州判官, 摄行州事。恤茕独, 减丁役, 劝农桑, 兴水利, 筑堤护盐池, 行5吕氏乡约6及5文公家礼6, 求子夏后, 建司马温公祠。, , 年六十四卒。高陵人为罢市者三日。解梁及四方学者闻之, 皆设位, 持心丧。讣闻, 上辍朝一日, 赐祭葬。0风气所及, 劝农诗、劝农文漫天飞舞, 朝鲜历史上影响很大的5农家集成6等农书就是从中国宋朝的劝农文合编而成的。旧时的官吏, 包括汤显祖本人, 常在春季下乡劝农。5牡丹亭#劝农6中的杜守, 是被正面描写和歌颂的。他关心百姓的生产生活, 主动提出下乡劝农。分送花酒, 尊老爱幼, 对下乡所见也持欣赏的态度, 与民同乐, 以致百姓/攀留不许0。这说明, 他确实是一个负责、爱民的地方官, 也因此受到治下的爱戴。
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二、杜宝的武功
5牡丹亭6里经常引起争议的, 是杜丽娘回生以后的关目。金兵南侵、淮安之围在作品里有什么意义? 九出的篇幅(5虏谍6、5牝贼6、5缮备6、5淮警6、5移镇6、5御淮6、5寇间6、5折寇6、5围释6) 达到全剧篇幅六分之一, 有无必要?
/十部传奇九相思0不错, 但动乱、平乱也是传奇重要内容之一。5牡丹亭6作于万历年间, 应属无疑; 我们且将明代泰昌元年以前, 即万历以前和同期涉及这一方面的作品列出一表。
作者周礼姚茂良沈鲸沈鲸
题目东窗记双忠记双珠记鲛
记
朝代南宋唐唐南宋
内容
参与平乱者
性质
结果
金太子兀术
岳飞
南侵安史之乱安史之乱
张巡、许远南霁云等王楫
主角岳飞大败兀术, 秦桧杀害岳飞主角巡、远等殉难
主角建功, 授武爵, 升枢密院, 团圆主角
大败兀术, 擢都元帅, 为经略使,
必简、琼英婚合
金太子兀术
魏必简
南侵
宋金对峙, 张安
王商
国投金, 掳掠
张浚、辛弃疾
山东朱寇京氐羌叛
东吴孙皓不君突厥南侵贝州王则叛征伐高丽河南王侯景叛方腊叛
金兀术入侵
李晟贾充
韩寿(参谋) 李德武文彦博李靖
徐德言(参谋) 王僧辩韩世忠梁红玉
郑若庸陆采陆采李开先谢谠张凤翼张凤翼张四维朱期江辑华山居士阙名阙名阙名阙名
玉i 记明珠记怀香记断发记四喜记红拂记祝发记双烈记玉丸记芙蓉记投笔记金丸记白袍记和戎记玉环记
南宋唐西晋隋末宋隋末南朝梁宋明元东汉宋真宗唐汉元帝唐
主角商斩将逃归, 以功授京兆尹; 配角辛擒张安国配角无双、仙客乱离配角韩得与午姐会主角韩寿荣归, 赘贾府
主角献计解围, 授都司, 归乡团聚配角宋郊因名被劾, 辞官归家团聚配角
凯旋受封, 团聚主角配角
败侯景, 复徐孝克原职兼侍御史清查贼党家属, 夫妻团圆
主角擒方腊, 兀术遁, 朝廷褒奖配角朱其避乱, 玉丸为毛鳌得。甫剿朱后其收回玉丸配角崔英、王氏团聚主角平定西域
汪直、徐和胡宗宪
毛鳌叛朱见、朱甫顾阿秀乱
薛理溥
匈奴、于阗南侵班超契丹扰边征高丽、辽沙陀单于侵伐朱叛
寇准等护驾李妃阻驾被贬, 生太子。宋败
配角
亲征契丹薛仁贵刘宣韦皋
主角薛大败敌方, 受封配角汉败, 被迫许以昭君主角
韦败敌, 救姜承, 娶其女, 授西川
节度使
5戏剧62008年第4期
续表作者阙名阙名史史史顾大典顾大典孙柚屠隆陈与郊梅鼎祚梅鼎祚
题目金貂记十义记樱桃记鹣钗记吐绒记青衫记葛衣记琴心记彩毫记麒麟玉合记长命缕
朝代唐唐唐唐唐唐南朝汉唐宋唐宋
内容辽苏保童入侵黄巢乱黄巢乱突厥犯河北武元济乱
参与平乱者
性质
结果
薛仁贵、丁薛仁贵妻、子逃难, 丁山立功, 败
主角
尉迟恭等苏后尉以女妻之李泰、李存孝管晏高凭康璧卢尚忠
配角
韩朋夫妇因黄巢乱离, 其子李泰擒巢后一家团聚
配角败
主角招安黄巢, 丘奉先得婚主角宋
、康璧各得佳偶
配角皇甫曾得与忘忧成婚配角
神策军败, 兴奴避难, 白居易上书被贬
朱克融、王庭凑
吐突承璀
兵变刘敬恭西蜀变安禄山叛永王反方腊苗、刘安禄山叛金将苏保衡侵
单飞英
单广渊等柳菀李益杜黄裳李益(参军) 刘公济杜宝沈约
任西华(参谋) 司马相如郭子仪韩世忠张浚
配角任西华败擒刘敬恭, 授官归京, 主角得娶慧贞主角
相如招抚成功, 被唐蒙陷害, 受三年
配角永王欲致李白幕下, 李白被禁主角
平叛配角
韩
与柳氏分离
主角单飞英大破金兵, 因功授全州配角司户, 得会春娘
柳菀在外将淑娘许配他人。柳配角家北上, 梅玉、淑娘分别。柳菀
兵败, 淑娘入宫主角尚子毗劝吐蕃与中国和亲。配角李益得归, 与小玉完聚
主角李献策, 降大河西小河西, 吐蕃配角不得觊觎边境。归为卢太尉拘淮安为李全所围, 苦战。杜宝致配角书杨婆, 巧言降宋之利。杨婆说
夫, 遂解淮安之围主角
卢生使计败吐蕃。宇文融诬告, 卢生被流
周履靖汤显祖汤显祖
锦笺记紫箫记紫钗记
元唐唐
刘福通兵起吐蕃入寇吐蕃犯境金遣李全扰江淮吐蕃侵入檀萝国侵槐安国
唐睿宗时南昭蛮叛
汤显祖牡丹亭南宋
汤显祖汤显祖
邯郸记南柯记
唐卢生淳于棼李蒙
郭仲翔(参军) 吴保安(书记)
主角淳于援兵解围
配角
李蒙兵败身遁, 仲翔被虏, 不降主角
被囚。保安筹资15年赎回仲翔主角
叛乱, 杀邢公夫妇, 春娘被卖, 与刘分离
沈埋剑记
沈徐复祚徐复祚徐复祚
双鱼记宵光记红梨记投梭记
宋汉朝宋东晋
贝州王则倡乱匈奴入侵金相斡离不帅兵入侵
王敦谋叛, 钱凤
谢鲲
辅之
主角
卫青
主角卫青转战, 拜大将军
王黼欲以素秋等贿金, 素秋逃出, 后得与赵汝州成婚谢鲲授江州军马总督, 大败钱凤, 娶缥风
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5戏剧62008年第4期
续表作者云水道人
题目玉杵记
朝代唐
内容王庭凑叛金王承麟犯江淮北朝脱脱扰边吐蕃犯边安禄山乱西夏赵元昊
参与平乱者裴航
性质主角
结果
裴航监军河朔, 败杀王庭凑, 与云英毕姻
周程困守淮城, 接女, 意娘与陈宜中会于妆楼
玩花主人妆楼记宋周程曾铣
何文秀(参谋) 韦宓
配角
心一山人玉钗记明
主角何文秀以军功授浙江巡抚, 迎归配角琼珍主角
唐师败绩, 韦说吐蕃纳贡请封, 剿安禄山, 奏凯, 得婚寿阳公主韩琦为安抚经略招讨使, 出镇陇东, 大败元昊, 五子同榜连登
证圣陈生箜篌记唐
阙名五福记宋韩琦主角
从表中的统计, 我们可以发现一些问题:
(一) 平乱的工作一般由主要人物完成, 年轻人为多。
按照郭英德先生5明清传奇综录6的统计, 传奇生长期(明成化初至万历十四年, 1465) 1586) 的作品58种, 勃兴期(上) (明万历十五年至泰昌元年, 1587) 1620) 作品106种, 合计164种。而上表所列的包含叛、乱、入侵内容的, 就有70
种, 反映楚汉相争、三国故事等不稳定历史时期的作品尚且没有收入。在平乱过程中, 主角参加并发挥了关键性作用的47种, 为其中的67. 1%; 单纯由配角完成的23部, 占32. 9%。12部作品中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共同完成。
这些平乱的主要人物中, 年轻人占绝大多数。粗略统计, 有王楫、魏必简、王商、韩寿、李德武、徐德言、班超、薛仁贵、韦皋(2部) 、薛丁山、康璧、任西华、司马相如(2部) 、韩世忠、单飞英、李益(2部) 、淳于棼、卢生、郭仲翔和吴保安、卫青、谢鲲、龙骧、于、范仲淹、王魁、宜男生、槟榔、赵范和赵葵、狄仁杰、温峭、崔护、裴航、何文秀、韦宓、韩琦, 共37人, 基本都是凯旋, 且因功授官爵。这些人中, 文人较多, 有的回来还考中状元、榜眼等。文武双全者, 一般是剧中的主要人物。(二) 以上传奇中的平乱战争, 胜的多, 败的少, 对参与者的评价一般是肯定的, 虽败犹荣。董应翰5易鞋记6中张万户, 汪廷讷5投桃记6黄裳为男女主人公制造过障碍, 也不置褒贬; 顾大典5青衫记6中吐突承璀, 史5樱桃记6管晏, 沈5埋剑记6中李蒙吃了败仗, 也没有苛责。陆华甫5双凤记6, 李全比武招亲、抗金, 都是正面描写的, 反叛后才沦为反面人物, 是一个例外。
(三) 平乱的关目, 如果篇幅较大, 一般是作为剧情的一部分存在, 或为塑造主要人物的形象服务; 如果略写, 主要是为主人公的遭遇提供契机。
有的剧作以战争为主要剧情, 如周礼5东窗记6、姚茂良5双忠记6、张四维5双烈记6、华山居士5投笔记6、阙名5白袍记6、陆华甫5双凤记6等, 并借此塑造主要人物忠烈的形象; 有的以男女之情为主线, 以战争为其命运转变的契机。常套:,
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史5吐绒记6、顾大典5葛衣记6等。
(四) 平乱的关目在剧终出现, 一般是让主要人物立功授官, 夫妻、父子团圆、
吉庆终场。
通过以上分析, 我们可以发现牡丹亭里杜宝平李全乱情节的特别之处:第一, 江淮之乱, 对杜柳爱情毫无影响; 第二, 用了大量笔墨全剧出目的五分之一, 而杜宝并不是剧中主角; 第三, 杜宝因平乱升职, 与杜柳毫无关系, 结局却落在不认女上。这些出目的风格内容, 反倒与汪廷讷5三祝记6中对范仲淹的描写比较接近。后者, 则是一部教化剧, 5曲品6谓:/可以训俗。0由此, 我们能够断言, 与5劝农6仿佛, 这一情节的设置, 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肯定杜宝。
三、杜宝的为官
王思任认为, 杜宝/一心做官, 片言难入0。一般人也认为, 他不认女儿, 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解放以后, 人们普遍把他作为顽冥不化的封建官僚来看。但综观全剧, 此说不确。
第三出5训女6提到/唐朝杜子美0。那是何等大儒, 身处江湖, 心怀社稷, 爱国忧民之心时时溢于言表。杜宝是其后裔, 自然对立身、立德要求极高。/兼济天下0和/独善其身0的儒家思想, 在杜宝上场诗中表露无疑:作为地方官, 他尽心尽责, /到来只饮官中水0, 很有职业操守, 以致/清名惠政, 播在人间0。另一方面, 强调杜宝的身份是/西蜀名儒0, /一生名宦守南安0, 僻地/名儒0, 安心/守0着小地方当官, 和/隐0也差不远了。对官位, 他有清醒的认识:/归去惟看屋外山0, 十分旷达, 安守儒者本分。所以, /莫作寻常太守看0。
第十六出5诘病6, 杜宝准备和夫人一同看女儿, 因为使客来到, 立即忙公事去了, 也备受抨击。但换一个角度来说, 难道不是他公而忘私的表现么? 使客远道而来, 必有要事; 女儿偶染微恙(至少是他以为) , 嘱咐夫人几句, 迟些再看不妨, 也是可以理解的。以公事为重, 不等于以官位为重。
第二十出5闹殇6, 女夭, 圣旨下, 升安抚使, 要求立即北往淮扬, 以御金寇。事关重大, 杜宝只能交代陈最良, 按照其遗言安葬后立马启程。匆忙哀痛之际, 他还考虑到/恐不便后官居住0, 所以起座/梅花庵观0。事实上, 安抚使官位高于太守, 后任就是不便, 也不能怎样。杜宝宅心仁厚, 可见一斑。
第四十二出5移镇6, 夫人要为杜宝纳妾。无子本是杜宝的心头大事。/老相公年来因少男儿, 常有娶小之意0, 考虑到夫人的感受, 他没有这么做(5忆女6) 。春香/无子有子0的劝导好容易打动了老夫人, 杜宝先是以/部民之女0推脱, 然后才道出实情:/当今王事匆匆, 何心及此0。这难道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0吗? 边兵寇淮, 他立即渡淮。报子连报, 明知淮安被围, 形势危殆, 杜宝仍义无返顾, 兼程奔赴。他已下必死之心, 所以当机立断, 遣夫人转船归去。/, !
5戏剧62008年第4期
生和死, 图的个梦里书! 0这/满眼兵戈一腐儒0, 凭/清名惠政0是升不上去的; 升, 也是兵荒马乱, 用人之际, 做一个赴死的官。只有这样的/腐儒0, 才会一往无前。如果杜宝是一个蝇营狗苟想当官的人, 有政绩为基础, 怎么早不到京城里走动走动? 明知山有虎, 何必偏向虎山行? 脑袋不存, 乌纱安附?
第四十三出5御淮6, 淮安血雨腥风, 杜宝一边/泪湿征袍如汗0, 一边号召三军/鼓勇而行0、/舍死入城0。杜宝和兵士都知道进城自是九死一生, /天地日流血, 朝廷谁请缨? 0鼓舞他们的, 只能是忠君报国的意志了。
第四十六出5折寇6, 误传老夫人死讯, 杜宝悲痛失声。旋即化悲痛为力量:/夫人是朝廷命妇, 骂贼而死, 理所当然。我怎为他乱了方寸, 灰了军心? 身为将, 怎故得私? 任
0可以认为他是故作姿态, 但从他的角度想, 以杜惶, 百无悔。
宝这样一个万众所仰、身系江山的身份, 在这样的时刻, 无论如何都要顶住。更
重要的是, 如果成天读的都是圣贤书, 行的都是圣贤路, 不可能没有忠孝意识, 没有书生傲骨。如果不是这样, 我们很难理解宋末、明末一批批慷慨悲蹈、以死报国的忠臣烈士。
第五十出5闹宴6, 烽火平定, 杜宝/虽有存城之欢, 实切亡妻之痛0, /单本请他的身后恩典0。杜宝重名节, 不惜舍生忘死; 他爱护和纪念夫人的方式就是请求朝廷对她的贞烈予以表彰。因为朝廷(也就是社会道德) 的承认就是他至高无
上的人生目的。/兼求赐假西归0, 求假是假, 告老还乡是真, 所以圣旨/不准致仕0, 还要他/平章军国大事0。这样让人钦仰的荣耀, 杜宝却以为/白首还朝, 何足道哉0, 只请南归; /(泪介) 闪英雄泪渍盈盈袖, 伤心不为悲秋瘦0。这些情节, 人情味都很浓。
四、杜宝的形象与意义¹
5劝农6说明杜宝的文治, 平乱说明他的武功。汤显祖似乎在竭力把杜宝塑造成一个完人:好人, 好官, 文韬武略, 忠义仁厚, 智勇双全(这些性格特征往往是传奇主要人物的专利) 。胡判官因杜宝对丽娘网开一面, 皇帝因其功绩而升擢。从笔头上, 作者一再肯定他的行为和操守。但偏偏是这样一个人, 造成了自己的家庭悲剧。作为一个臣子, 父母官, 他是成功的; 作为一个家长, 他却是失败的。
天下没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何况是独女。他对女儿的管教都是出于爱, 但是是按照自己的信仰, 用自己认为最正确、对她最好的方式来爱。汤显祖不吝笔墨说明这一点。/男子三十而娶, 女子二十而嫁0(5药6) , 他认为是古理不是人欲, 目的就是传宗接祀。让/父母光辉0的女儿, 只要求/知书识礼0。所以, 他把女儿关在与世隔绝的朱门深宅中, 女儿昼寝, 闲游, 一定要管教; 去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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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吸收了黄天骥教授、康保成教授的部分意见。本文作于2002年笔者攻读博士学位
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趟花园, 衣裙上绣了一对花、一双鸟, 母亲也要惊惶失措, 唯恐她惹动情思。请陈最良教书, 就是要他拘心。杜宝不仅要/存天理0, 还要灭自己和家人的/欲0。但他仍是痛惜女儿的。他告诉陈最良:/有不臻的所在, 打丫头。0女儿死了, 他悲痛欲绝, 对后事作了妥善的安排。就是升了平章, 他也并不十分开心。属下只能虚言安慰:/江南好宦游。急难休, 樽前且进平安酒。看福寿有, 子女悠, 夫人又。0
但杜丽娘还是辜负了杜宝的教导。石道姑说得好:/一来小姐有妖冶之名, 二来公相无闺阃之教, 三来秀才坐迷惑之讥, 四来老身招发掘之罪。0桩桩件件, 杜丽娘实在是不节不孝, 连带说明杜宝家教无方。何况, 杜丽娘的情, 完全不同于一般传奇中的/情0。对于柳梦梅, 她是由/欲0到/情0。她并不是先爱上柳梦梅, 才有冲破/男女之大防0的选择, 而首先是难耐青春寂寞, 因自然涌发的生命冲动引向与柳梦梅的梦中幽会, 恣一时之欢, 由此蕴育了生死不忘之情。5惊梦6、5寻梦6两出, 唱出杜丽娘被禁制的生命渴望:/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0/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 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0这样的情欲更是杜宝信奉的传统观念所不容的了。
所以, 就在证明了杜丽娘是人不是鬼之后, 杜宝坚决不肯相认。柳梦梅害了他爱的女儿的名节和自家清誉, 他简直出离愤怒了:未见女儿, 他不认女婿(5开宴6:/老夫因围难分张, 心痛如割。又放著等一个无名子来聒噪人, 愈生伤感。0) , 金殿面君, 他恨不得亲手把这个/妖女0再打死(5圆驾6:/此人欺诳陛下, 兼且点污臣之女也。论臣女呵, 便死葬向水口廉贞, 肯和生人做山头撮合! 0) 。这样败坏家声的女儿没有也罢; 这样不合规矩的婚姻, 如果不是一个/忠0字压着, 他是死也不肯认的。/理0, 是他生命的指南和一生的信仰, 他的一切行动均由此支配, 说他是封建伦理道德的卫道士, 一点也不过分。
汤显祖用5劝农6、5折寇6、5围释6等出目, 努力说明杜宝绝不是坏人, 是国家栋梁, 是封建社会中常规道路上的成功者, 这并不是为杜宝辩解。作者在前面越是证明杜宝的好, 后文不肯认女的情节就显得越突兀。观众会思考:这样一个忠洁仁爱的好人, 为什么她已回生, 仍逼她去死? 而按照杜宝的逻辑, 却是无懈可击的:思春慕色, 失身在前, 不媒而娶, 无主无见, 这样的女儿不如死了算了。我们发现, 如果认女, 他反而不是凭几部经典齐家治国的大儒了:他劝农是依例, 他抗敌是尽忠, 他的行为完全是符合儒家规范的。偏偏这个女儿不争气, 失贞失节, 还跑出来个盗墓贼的女婿。这是杜宝万万不能接受的。他的行动和态度是性格意识的必然。观众悲哀地发现, 正是杜宝害死了他的女儿。如果他不是这样一个深深浸淫在封建礼教并以此规范女儿的父亲, 丽娘不会含恨而终; 如果他的行为不是一再被以/高升0等形式肯定和强化, 他说不定还会权宜认下一时出轨的女儿。正是因为他是一个严守封建道德和行为规范的人, 所以他对生命欲望、生命活力不仅不理解, 而且还要打与杀。他看重名节, 不惜赴死; 正因为他爱,
5戏剧62008年第4期
要。从柳梦梅出现以后, 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拼命维护女儿的名誉。杜宝越是封建制度中的正人君子, 他越要这样做。作者越是大写杜宝的好, 越是深化了对现实的批判, 凸现悲剧的必然, 令悲剧更悲。
从表面上看, 和5西厢记6等传统爱情剧相比, 5牡丹亭6似乎并不存在与杜丽娘、柳梦梅相对立的人物:杜宝是清正忠勇的好官, 老夫人是贤妻良母, 陈最良是兢兢业业的腐儒, 杜丽娘的梦中之爱乃至死而复生与柳梦梅结合, 都不曾遇到父母的反对与干涉(杜宝对他们婚姻事实的反对, 出现在全剧将要结束之时) 。但正是以杜宝为首的这些人, 构成了杜丽娘周围令人窒息的环境。作品确确实实写出了封建意识作为一种社会势力对杜丽娘的压制, 使人感受到她在一张看不见的罗网中苦苦挣扎。她去游玩空寂无人的花园, 担心/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0; 回生后,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鬼可虚情, 人须实礼0。重生并没有让她获得自由, 只有在梦里或者魂游时, 才能让她自由畅快地说自己想说的话, 做自己想做的事。作者的用意很清楚:只要做人, 就永远摆脱不了世俗礼教的约束。这种无形的威压才是最可怕的。杜丽娘面临的, 不是某些单个人物, 而是由这些人物所代表着的整个正统意识和正统社会势力。她所做的只是徒然的抗争, 她的现实结局只能是郁郁而终。
爱而致死, 爱而不愿其活, 这是杜宝的家庭悲剧。爱而不得其爱, 恨又无从
恨, 无处不在的拘压, 无处发泄的悲愤。这是杜丽娘的郁闷, 也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汤显祖等许多知识分子的郁闷。通过对杜宝形象的独特处理, 5牡丹亭6的
主题愈发得以深化。
参考文献:
[1]王学勤. 十三经注疏[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9.
[2]郭斋、尹波. 朱熹集[M]. 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 1996.
(文字编辑 黄觉)
中央戏剧学院学报5戏剧62008年第4期总第130期
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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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燕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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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5牡丹亭6一剧, 作者极写杜宝的文治武功, 赋予他各种才能美德, 将他塑造为一个封建社会的完人:他尽职劝农, 仁政惠民; 他奋勇抗金, 誓死报国; 他忠正清廉, 淡泊明志; 他有血有肉, 有情有义。但是, 正是他所坚守的封建道德和行为规范, 形成了杜丽娘周围有形无形的威压以及戮害, 并一度造成了人天相隔的悲剧。正是以杜宝为代表的封建社会的卫道者和践行者, 构成了令人窒息的整体氛围。这充分显示了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汤显祖等许多知识分子的生存环境和他们的无言悲愤。
关键词: 5牡丹亭6 杜宝 汤显祖 明代 知识分子
中图分类号:J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549(2008) 04-0090-11
Abstract :In The Peony Pavilion , Du Liniang . s father Du Bao was written as a perfect man:a loving father, a considerate husband, a good government official, a brave general. It seems that there was nothing wrong with him. But it was him and the system behind him that made his daughter die. It also reflec ted the social environme nt of that day.
Key words : Tang Hsien -tsu, The Peony Pavilion , Du Bao, farming -supervision, suppression of rebellion
5牡丹亭6里的杜宝, 身份是/西蜀名儒0、/唐朝杜子美之后0, /清名惠政, 播在人间0(5训女6) , 因/半壁围城坚守0、/寇兵销咫尺之书0而/平章军国大事0(5闹宴6) , 甚至/进阶一品0(5圆驾6) ; 5劝农6、5缮备6、5移镇6、5御淮6、5折寇6等出, 都是杜宝的戏。从这些现象来看, 杜宝是个正面人物。曲家的评价似乎有所不同。冰丝馆重刻本批5劝农6:/不为游花过峡, 此出庸板可删。冰丝馆云前人此处刻如此。0既是出评, 也是对人物的评论。王思任则强调他的/古执0、/摇头山屹, 强笑河清。一味做官, 片言难入0; 沈际飞5牡丹亭题词6辩白他是/方绝0, 肯定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人, 其言行举止是符合其身份的。并提出, /柳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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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燕琳, 华南农业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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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尝痴也, 陈老未尝腐也, 杜翁未尝忍也, 杜女未尝怪也。0普通观众眼中的杜宝, 形象更糟:无情无趣, 心狠手辣, 害死了杜丽娘, 还要把柳梦梅一起打死, 简直罪大恶极。所以, 这样写, 现在一般认为因为作者的阶级局限性, 或者是塑造立体人物性格的需要, 或者是作者政治理想的体现, 不管怎样, 那个时代所产生的杜宝, 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汤显祖为什么要用这么多笔墨写他呢?
一、杜宝的文治
戏曲中借官员下乡劝农展开情节的很多。不少戏曲故事开场即都以官员下乡劝农, 表明他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好官, 而劝农的情节也绝大多数出现在好官身上。5元曲选6中5赵氏孤儿大报仇6楔子中提到赵盾下乡劝农, 救一饿夫; 李寿卿5说专诸伍员吹箫6第一折提到伍员作为太守, 力劝农桑; 孟汉卿5张孔目智勘魔合罗6第三折张鼎奉令劝农; 石子章5秦修然竹坞听琴6第二折梁尹称自己准备去劝农, 等等。明代徐元5八义记6, 也用了赵宣下乡劝农救人的情节。他的/仁0, 成为后来遭遇灭门惨祸时人们一系列义举的铺垫。清代吴宝模仿5牡丹亭#劝农6, 撰杂剧5太守桑6, 写广西陈墒为浙江处州府知府, 竣力提倡种桑。民生渐裕。后出城巡视, 民感其惠, 献酒肴, 欢宴而散。李瀚昌53太守桑4跋6云:/5太守桑6曲一卷, 吴蔗农明府所以美观察陈公守括时善政也。0余治亦作5后劝农6, 写县令表彰孝子、悌弟, 严惩忤逆子、私宰耕牛犯和赌徒, /一赏一罚, 庶几有劝有惩, 人心不难感动, 也不枉劝农大典。05庶几堂今乐初集6称:/5后劝农6, 劝孝弟、力田也。院本5劝农6一出, 想见循吏风流, 与民同乐, 近世梨园竞演之, 田夫野老乐观之, 诚佳剧哉。顾力田而不知孝弟, 厚其生未有以正其德, 亦长吏之缺事也。省春耕, 更应省秋敛, 作5后劝农6。0都是赞美官员德政的。
中国历史上因农业灾害带来的国事动荡不绝如缕。农为天下之本, 成为历代统治者的共识, 劝农的行为和成效也成为官吏品绩的重要标准。5礼记#月令6记载:/立春之日, 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 以迎春于东郊。,, 是月也, 天子乃以元日, 祈谷于上帝。乃择元辰, 天子亲载耒耜, 措之于参保介御之间, 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 躬耕帝籍。天子三推, 三公五推, 卿、诸侯九推。0[1](P. 458) 孟春之月, 天子要举行祭祀活动, 还要以身作则, 号令百姓力耕。汉景帝下诏选派品行好的官吏进行劝农。平帝时设大司农。文帝、景帝、元帝等多次下重农诏。东汉官制里地方官也有劝农的职责。以后各代也纷纷设立了司农司、劝农司、劝农使等机构和官员。宋代皇帝在亲自/敦本务农, 屡诏劝劭0(5宋史#仁宗纪6) 以外, 正式把劝农列为地方官的职责范围, 每年春正月下劝农诏, 对新垦土地实行暂不加税的政策。扩大垦地、增殖户口, 成为考核地方官吏的重要内容。5宋史6卷一百六十七职官志载:/府、州、军、监:诸府置知府事一人, 州、军、监亦如之。掌总理郡政, 宣布条教, 导民以善而纠其奸慝, 岁时劝课农桑, 旌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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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劝农公事, 多不奉职, 自今有治效显著者, 可今中书省籍记姓名, 特加擢用。0这里, 劝农已开始成为评价官吏业绩的一个标准。
明清两代继续以劝农为地方官的职责, 并将它确定为考绩的内容。5明史6卷二百八十一循吏列传:/明太祖惩元季吏治纵弛, 民生凋敝, 重绳贪吏, 置之严典。, , 洪武五年下诏有司考课, 首学校、农桑诸实政。日照知县马亮善督运, 无课农兴士效, 立命黜之。一时守令畏法, 洁己爱民, 以当上指, 吏治焕然丕变矣。下逮仁、宣, 抚循休息, 民人安乐, 吏治澄清者百余年。, , 万观, 字经训, 南昌人。弱冠成永乐十九年进士。帝少之, 令归肄学。寻召为御史, 改严州知府。府东境七里泷, 有渔舟数百艇, 时剽行旅。观编十舟为一甲, 令画地巡警。不匝月, 盗屏迹。乃励学校, 劝农桑, 奏减织造, 以银代丝税, 民皆便之。九年考绩, 治行为海内第一。0/无课农兴士效0的官吏/立命黜之0, 考绩第一的一定要/劝农桑0。5明史6卷一景帝本纪:/(景泰二年二月) 癸巳, 诏畿内及山东巡抚官举廉能吏专司劝农, 授民荒田, 贷牛种。, , 四年冬十月庚寅, 诏天下镇守、巡抚官督课农桑。05清史稿6卷一百十一选举志云:/乾隆八年, 命督、抚以务农本计察核属员, 论者谓以劝农为劝吏之要, 深得治本, 与汉诏同风。0
正因为现实的需要和统治者的倡导, 重农、劝农成为地方官吏的重要工作和评判其政绩的标准。因此, 他们有相当的积极性。宋代朱熹淳熙六年知南康军,
两次下发5劝农文6, 谓:/民生之本在食, 足食之本在农。0对当时民众/一有水旱, 必至流移0的惨状十分忧虑, 认为/兹忝郡寄, 职在劝农0, /使民至此, 则长民之吏、劝农之官亦安得不任其责哉! 0尽心教授/肥田、育苗、栽插、除草、桑树过冬等农法。翌年九月, 发起重修城南湖畔石堤, 允晦间亦躬行其上, 劳苦勤恤者甚众。[2](PP. 5060-5064) 寇准、苏轼等人的政绩都包括劝农。元代撰写5农桑衣食撮要6的鲁明善一生重视抓农业生产, 每到一处或讲学劝农, 或复葺农桑为书以教人, 或修农书, 亲劝耕稼。虽然每次任期都不长, 但政绩显赫, 声振朝野, 所辖人民对他十分爱戴, 为之树碑立传。5明史6卷二百八十二儒林列传记载吕事:/吕, 字仲木, 高陵人, 别号泾野先生, 正德三年登进士第一, 授修撰。刘谨以同乡欲致之, 谢不往。, , 上怒下诏狱, 谪解州判官, 摄行州事。恤茕独, 减丁役, 劝农桑, 兴水利, 筑堤护盐池, 行5吕氏乡约6及5文公家礼6, 求子夏后, 建司马温公祠。, , 年六十四卒。高陵人为罢市者三日。解梁及四方学者闻之, 皆设位, 持心丧。讣闻, 上辍朝一日, 赐祭葬。0风气所及, 劝农诗、劝农文漫天飞舞, 朝鲜历史上影响很大的5农家集成6等农书就是从中国宋朝的劝农文合编而成的。旧时的官吏, 包括汤显祖本人, 常在春季下乡劝农。5牡丹亭#劝农6中的杜守, 是被正面描写和歌颂的。他关心百姓的生产生活, 主动提出下乡劝农。分送花酒, 尊老爱幼, 对下乡所见也持欣赏的态度, 与民同乐, 以致百姓/攀留不许0。这说明, 他确实是一个负责、爱民的地方官, 也因此受到治下的爱戴。
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二、杜宝的武功
5牡丹亭6里经常引起争议的, 是杜丽娘回生以后的关目。金兵南侵、淮安之围在作品里有什么意义? 九出的篇幅(5虏谍6、5牝贼6、5缮备6、5淮警6、5移镇6、5御淮6、5寇间6、5折寇6、5围释6) 达到全剧篇幅六分之一, 有无必要?
/十部传奇九相思0不错, 但动乱、平乱也是传奇重要内容之一。5牡丹亭6作于万历年间, 应属无疑; 我们且将明代泰昌元年以前, 即万历以前和同期涉及这一方面的作品列出一表。
作者周礼姚茂良沈鲸沈鲸
题目东窗记双忠记双珠记鲛
记
朝代南宋唐唐南宋
内容
参与平乱者
性质
结果
金太子兀术
岳飞
南侵安史之乱安史之乱
张巡、许远南霁云等王楫
主角岳飞大败兀术, 秦桧杀害岳飞主角巡、远等殉难
主角建功, 授武爵, 升枢密院, 团圆主角
大败兀术, 擢都元帅, 为经略使,
必简、琼英婚合
金太子兀术
魏必简
南侵
宋金对峙, 张安
王商
国投金, 掳掠
张浚、辛弃疾
山东朱寇京氐羌叛
东吴孙皓不君突厥南侵贝州王则叛征伐高丽河南王侯景叛方腊叛
金兀术入侵
李晟贾充
韩寿(参谋) 李德武文彦博李靖
徐德言(参谋) 王僧辩韩世忠梁红玉
郑若庸陆采陆采李开先谢谠张凤翼张凤翼张四维朱期江辑华山居士阙名阙名阙名阙名
玉i 记明珠记怀香记断发记四喜记红拂记祝发记双烈记玉丸记芙蓉记投笔记金丸记白袍记和戎记玉环记
南宋唐西晋隋末宋隋末南朝梁宋明元东汉宋真宗唐汉元帝唐
主角商斩将逃归, 以功授京兆尹; 配角辛擒张安国配角无双、仙客乱离配角韩得与午姐会主角韩寿荣归, 赘贾府
主角献计解围, 授都司, 归乡团聚配角宋郊因名被劾, 辞官归家团聚配角
凯旋受封, 团聚主角配角
败侯景, 复徐孝克原职兼侍御史清查贼党家属, 夫妻团圆
主角擒方腊, 兀术遁, 朝廷褒奖配角朱其避乱, 玉丸为毛鳌得。甫剿朱后其收回玉丸配角崔英、王氏团聚主角平定西域
汪直、徐和胡宗宪
毛鳌叛朱见、朱甫顾阿秀乱
薛理溥
匈奴、于阗南侵班超契丹扰边征高丽、辽沙陀单于侵伐朱叛
寇准等护驾李妃阻驾被贬, 生太子。宋败
配角
亲征契丹薛仁贵刘宣韦皋
主角薛大败敌方, 受封配角汉败, 被迫许以昭君主角
韦败敌, 救姜承, 娶其女, 授西川
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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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表作者阙名阙名史史史顾大典顾大典孙柚屠隆陈与郊梅鼎祚梅鼎祚
题目金貂记十义记樱桃记鹣钗记吐绒记青衫记葛衣记琴心记彩毫记麒麟玉合记长命缕
朝代唐唐唐唐唐唐南朝汉唐宋唐宋
内容辽苏保童入侵黄巢乱黄巢乱突厥犯河北武元济乱
参与平乱者
性质
结果
薛仁贵、丁薛仁贵妻、子逃难, 丁山立功, 败
主角
尉迟恭等苏后尉以女妻之李泰、李存孝管晏高凭康璧卢尚忠
配角
韩朋夫妇因黄巢乱离, 其子李泰擒巢后一家团聚
配角败
主角招安黄巢, 丘奉先得婚主角宋
、康璧各得佳偶
配角皇甫曾得与忘忧成婚配角
神策军败, 兴奴避难, 白居易上书被贬
朱克融、王庭凑
吐突承璀
兵变刘敬恭西蜀变安禄山叛永王反方腊苗、刘安禄山叛金将苏保衡侵
单飞英
单广渊等柳菀李益杜黄裳李益(参军) 刘公济杜宝沈约
任西华(参谋) 司马相如郭子仪韩世忠张浚
配角任西华败擒刘敬恭, 授官归京, 主角得娶慧贞主角
相如招抚成功, 被唐蒙陷害, 受三年
配角永王欲致李白幕下, 李白被禁主角
平叛配角
韩
与柳氏分离
主角单飞英大破金兵, 因功授全州配角司户, 得会春娘
柳菀在外将淑娘许配他人。柳配角家北上, 梅玉、淑娘分别。柳菀
兵败, 淑娘入宫主角尚子毗劝吐蕃与中国和亲。配角李益得归, 与小玉完聚
主角李献策, 降大河西小河西, 吐蕃配角不得觊觎边境。归为卢太尉拘淮安为李全所围, 苦战。杜宝致配角书杨婆, 巧言降宋之利。杨婆说
夫, 遂解淮安之围主角
卢生使计败吐蕃。宇文融诬告, 卢生被流
周履靖汤显祖汤显祖
锦笺记紫箫记紫钗记
元唐唐
刘福通兵起吐蕃入寇吐蕃犯境金遣李全扰江淮吐蕃侵入檀萝国侵槐安国
唐睿宗时南昭蛮叛
汤显祖牡丹亭南宋
汤显祖汤显祖
邯郸记南柯记
唐卢生淳于棼李蒙
郭仲翔(参军) 吴保安(书记)
主角淳于援兵解围
配角
李蒙兵败身遁, 仲翔被虏, 不降主角
被囚。保安筹资15年赎回仲翔主角
叛乱, 杀邢公夫妇, 春娘被卖, 与刘分离
沈埋剑记
沈徐复祚徐复祚徐复祚
双鱼记宵光记红梨记投梭记
宋汉朝宋东晋
贝州王则倡乱匈奴入侵金相斡离不帅兵入侵
王敦谋叛, 钱凤
谢鲲
辅之
主角
卫青
主角卫青转战, 拜大将军
王黼欲以素秋等贿金, 素秋逃出, 后得与赵汝州成婚谢鲲授江州军马总督, 大败钱凤, 娶缥风
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5戏剧62008年第4期
续表作者云水道人
题目玉杵记
朝代唐
内容王庭凑叛金王承麟犯江淮北朝脱脱扰边吐蕃犯边安禄山乱西夏赵元昊
参与平乱者裴航
性质主角
结果
裴航监军河朔, 败杀王庭凑, 与云英毕姻
周程困守淮城, 接女, 意娘与陈宜中会于妆楼
玩花主人妆楼记宋周程曾铣
何文秀(参谋) 韦宓
配角
心一山人玉钗记明
主角何文秀以军功授浙江巡抚, 迎归配角琼珍主角
唐师败绩, 韦说吐蕃纳贡请封, 剿安禄山, 奏凯, 得婚寿阳公主韩琦为安抚经略招讨使, 出镇陇东, 大败元昊, 五子同榜连登
证圣陈生箜篌记唐
阙名五福记宋韩琦主角
从表中的统计, 我们可以发现一些问题:
(一) 平乱的工作一般由主要人物完成, 年轻人为多。
按照郭英德先生5明清传奇综录6的统计, 传奇生长期(明成化初至万历十四年, 1465) 1586) 的作品58种, 勃兴期(上) (明万历十五年至泰昌元年, 1587) 1620) 作品106种, 合计164种。而上表所列的包含叛、乱、入侵内容的, 就有70
种, 反映楚汉相争、三国故事等不稳定历史时期的作品尚且没有收入。在平乱过程中, 主角参加并发挥了关键性作用的47种, 为其中的67. 1%; 单纯由配角完成的23部, 占32. 9%。12部作品中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共同完成。
这些平乱的主要人物中, 年轻人占绝大多数。粗略统计, 有王楫、魏必简、王商、韩寿、李德武、徐德言、班超、薛仁贵、韦皋(2部) 、薛丁山、康璧、任西华、司马相如(2部) 、韩世忠、单飞英、李益(2部) 、淳于棼、卢生、郭仲翔和吴保安、卫青、谢鲲、龙骧、于、范仲淹、王魁、宜男生、槟榔、赵范和赵葵、狄仁杰、温峭、崔护、裴航、何文秀、韦宓、韩琦, 共37人, 基本都是凯旋, 且因功授官爵。这些人中, 文人较多, 有的回来还考中状元、榜眼等。文武双全者, 一般是剧中的主要人物。(二) 以上传奇中的平乱战争, 胜的多, 败的少, 对参与者的评价一般是肯定的, 虽败犹荣。董应翰5易鞋记6中张万户, 汪廷讷5投桃记6黄裳为男女主人公制造过障碍, 也不置褒贬; 顾大典5青衫记6中吐突承璀, 史5樱桃记6管晏, 沈5埋剑记6中李蒙吃了败仗, 也没有苛责。陆华甫5双凤记6, 李全比武招亲、抗金, 都是正面描写的, 反叛后才沦为反面人物, 是一个例外。
(三) 平乱的关目, 如果篇幅较大, 一般是作为剧情的一部分存在, 或为塑造主要人物的形象服务; 如果略写, 主要是为主人公的遭遇提供契机。
有的剧作以战争为主要剧情, 如周礼5东窗记6、姚茂良5双忠记6、张四维5双烈记6、华山居士5投笔记6、阙名5白袍记6、陆华甫5双凤记6等, 并借此塑造主要人物忠烈的形象; 有的以男女之情为主线, 以战争为其命运转变的契机。常套:,
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史5吐绒记6、顾大典5葛衣记6等。
(四) 平乱的关目在剧终出现, 一般是让主要人物立功授官, 夫妻、父子团圆、
吉庆终场。
通过以上分析, 我们可以发现牡丹亭里杜宝平李全乱情节的特别之处:第一, 江淮之乱, 对杜柳爱情毫无影响; 第二, 用了大量笔墨全剧出目的五分之一, 而杜宝并不是剧中主角; 第三, 杜宝因平乱升职, 与杜柳毫无关系, 结局却落在不认女上。这些出目的风格内容, 反倒与汪廷讷5三祝记6中对范仲淹的描写比较接近。后者, 则是一部教化剧, 5曲品6谓:/可以训俗。0由此, 我们能够断言, 与5劝农6仿佛, 这一情节的设置, 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肯定杜宝。
三、杜宝的为官
王思任认为, 杜宝/一心做官, 片言难入0。一般人也认为, 他不认女儿, 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解放以后, 人们普遍把他作为顽冥不化的封建官僚来看。但综观全剧, 此说不确。
第三出5训女6提到/唐朝杜子美0。那是何等大儒, 身处江湖, 心怀社稷, 爱国忧民之心时时溢于言表。杜宝是其后裔, 自然对立身、立德要求极高。/兼济天下0和/独善其身0的儒家思想, 在杜宝上场诗中表露无疑:作为地方官, 他尽心尽责, /到来只饮官中水0, 很有职业操守, 以致/清名惠政, 播在人间0。另一方面, 强调杜宝的身份是/西蜀名儒0, /一生名宦守南安0, 僻地/名儒0, 安心/守0着小地方当官, 和/隐0也差不远了。对官位, 他有清醒的认识:/归去惟看屋外山0, 十分旷达, 安守儒者本分。所以, /莫作寻常太守看0。
第十六出5诘病6, 杜宝准备和夫人一同看女儿, 因为使客来到, 立即忙公事去了, 也备受抨击。但换一个角度来说, 难道不是他公而忘私的表现么? 使客远道而来, 必有要事; 女儿偶染微恙(至少是他以为) , 嘱咐夫人几句, 迟些再看不妨, 也是可以理解的。以公事为重, 不等于以官位为重。
第二十出5闹殇6, 女夭, 圣旨下, 升安抚使, 要求立即北往淮扬, 以御金寇。事关重大, 杜宝只能交代陈最良, 按照其遗言安葬后立马启程。匆忙哀痛之际, 他还考虑到/恐不便后官居住0, 所以起座/梅花庵观0。事实上, 安抚使官位高于太守, 后任就是不便, 也不能怎样。杜宝宅心仁厚, 可见一斑。
第四十二出5移镇6, 夫人要为杜宝纳妾。无子本是杜宝的心头大事。/老相公年来因少男儿, 常有娶小之意0, 考虑到夫人的感受, 他没有这么做(5忆女6) 。春香/无子有子0的劝导好容易打动了老夫人, 杜宝先是以/部民之女0推脱, 然后才道出实情:/当今王事匆匆, 何心及此0。这难道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0吗? 边兵寇淮, 他立即渡淮。报子连报, 明知淮安被围, 形势危殆, 杜宝仍义无返顾, 兼程奔赴。他已下必死之心, 所以当机立断, 遣夫人转船归去。/, !
5戏剧62008年第4期
生和死, 图的个梦里书! 0这/满眼兵戈一腐儒0, 凭/清名惠政0是升不上去的; 升, 也是兵荒马乱, 用人之际, 做一个赴死的官。只有这样的/腐儒0, 才会一往无前。如果杜宝是一个蝇营狗苟想当官的人, 有政绩为基础, 怎么早不到京城里走动走动? 明知山有虎, 何必偏向虎山行? 脑袋不存, 乌纱安附?
第四十三出5御淮6, 淮安血雨腥风, 杜宝一边/泪湿征袍如汗0, 一边号召三军/鼓勇而行0、/舍死入城0。杜宝和兵士都知道进城自是九死一生, /天地日流血, 朝廷谁请缨? 0鼓舞他们的, 只能是忠君报国的意志了。
第四十六出5折寇6, 误传老夫人死讯, 杜宝悲痛失声。旋即化悲痛为力量:/夫人是朝廷命妇, 骂贼而死, 理所当然。我怎为他乱了方寸, 灰了军心? 身为将, 怎故得私? 任
0可以认为他是故作姿态, 但从他的角度想, 以杜惶, 百无悔。
宝这样一个万众所仰、身系江山的身份, 在这样的时刻, 无论如何都要顶住。更
重要的是, 如果成天读的都是圣贤书, 行的都是圣贤路, 不可能没有忠孝意识, 没有书生傲骨。如果不是这样, 我们很难理解宋末、明末一批批慷慨悲蹈、以死报国的忠臣烈士。
第五十出5闹宴6, 烽火平定, 杜宝/虽有存城之欢, 实切亡妻之痛0, /单本请他的身后恩典0。杜宝重名节, 不惜舍生忘死; 他爱护和纪念夫人的方式就是请求朝廷对她的贞烈予以表彰。因为朝廷(也就是社会道德) 的承认就是他至高无
上的人生目的。/兼求赐假西归0, 求假是假, 告老还乡是真, 所以圣旨/不准致仕0, 还要他/平章军国大事0。这样让人钦仰的荣耀, 杜宝却以为/白首还朝, 何足道哉0, 只请南归; /(泪介) 闪英雄泪渍盈盈袖, 伤心不为悲秋瘦0。这些情节, 人情味都很浓。
四、杜宝的形象与意义¹
5劝农6说明杜宝的文治, 平乱说明他的武功。汤显祖似乎在竭力把杜宝塑造成一个完人:好人, 好官, 文韬武略, 忠义仁厚, 智勇双全(这些性格特征往往是传奇主要人物的专利) 。胡判官因杜宝对丽娘网开一面, 皇帝因其功绩而升擢。从笔头上, 作者一再肯定他的行为和操守。但偏偏是这样一个人, 造成了自己的家庭悲剧。作为一个臣子, 父母官, 他是成功的; 作为一个家长, 他却是失败的。
天下没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何况是独女。他对女儿的管教都是出于爱, 但是是按照自己的信仰, 用自己认为最正确、对她最好的方式来爱。汤显祖不吝笔墨说明这一点。/男子三十而娶, 女子二十而嫁0(5药6) , 他认为是古理不是人欲, 目的就是传宗接祀。让/父母光辉0的女儿, 只要求/知书识礼0。所以, 他把女儿关在与世隔绝的朱门深宅中, 女儿昼寝, 闲游, 一定要管教; 去了一
¹
此处吸收了黄天骥教授、康保成教授的部分意见。本文作于2002年笔者攻读博士学位
杜宝的形象与意义
趟花园, 衣裙上绣了一对花、一双鸟, 母亲也要惊惶失措, 唯恐她惹动情思。请陈最良教书, 就是要他拘心。杜宝不仅要/存天理0, 还要灭自己和家人的/欲0。但他仍是痛惜女儿的。他告诉陈最良:/有不臻的所在, 打丫头。0女儿死了, 他悲痛欲绝, 对后事作了妥善的安排。就是升了平章, 他也并不十分开心。属下只能虚言安慰:/江南好宦游。急难休, 樽前且进平安酒。看福寿有, 子女悠, 夫人又。0
但杜丽娘还是辜负了杜宝的教导。石道姑说得好:/一来小姐有妖冶之名, 二来公相无闺阃之教, 三来秀才坐迷惑之讥, 四来老身招发掘之罪。0桩桩件件, 杜丽娘实在是不节不孝, 连带说明杜宝家教无方。何况, 杜丽娘的情, 完全不同于一般传奇中的/情0。对于柳梦梅, 她是由/欲0到/情0。她并不是先爱上柳梦梅, 才有冲破/男女之大防0的选择, 而首先是难耐青春寂寞, 因自然涌发的生命冲动引向与柳梦梅的梦中幽会, 恣一时之欢, 由此蕴育了生死不忘之情。5惊梦6、5寻梦6两出, 唱出杜丽娘被禁制的生命渴望:/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0/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 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0这样的情欲更是杜宝信奉的传统观念所不容的了。
所以, 就在证明了杜丽娘是人不是鬼之后, 杜宝坚决不肯相认。柳梦梅害了他爱的女儿的名节和自家清誉, 他简直出离愤怒了:未见女儿, 他不认女婿(5开宴6:/老夫因围难分张, 心痛如割。又放著等一个无名子来聒噪人, 愈生伤感。0) , 金殿面君, 他恨不得亲手把这个/妖女0再打死(5圆驾6:/此人欺诳陛下, 兼且点污臣之女也。论臣女呵, 便死葬向水口廉贞, 肯和生人做山头撮合! 0) 。这样败坏家声的女儿没有也罢; 这样不合规矩的婚姻, 如果不是一个/忠0字压着, 他是死也不肯认的。/理0, 是他生命的指南和一生的信仰, 他的一切行动均由此支配, 说他是封建伦理道德的卫道士, 一点也不过分。
汤显祖用5劝农6、5折寇6、5围释6等出目, 努力说明杜宝绝不是坏人, 是国家栋梁, 是封建社会中常规道路上的成功者, 这并不是为杜宝辩解。作者在前面越是证明杜宝的好, 后文不肯认女的情节就显得越突兀。观众会思考:这样一个忠洁仁爱的好人, 为什么她已回生, 仍逼她去死? 而按照杜宝的逻辑, 却是无懈可击的:思春慕色, 失身在前, 不媒而娶, 无主无见, 这样的女儿不如死了算了。我们发现, 如果认女, 他反而不是凭几部经典齐家治国的大儒了:他劝农是依例, 他抗敌是尽忠, 他的行为完全是符合儒家规范的。偏偏这个女儿不争气, 失贞失节, 还跑出来个盗墓贼的女婿。这是杜宝万万不能接受的。他的行动和态度是性格意识的必然。观众悲哀地发现, 正是杜宝害死了他的女儿。如果他不是这样一个深深浸淫在封建礼教并以此规范女儿的父亲, 丽娘不会含恨而终; 如果他的行为不是一再被以/高升0等形式肯定和强化, 他说不定还会权宜认下一时出轨的女儿。正是因为他是一个严守封建道德和行为规范的人, 所以他对生命欲望、生命活力不仅不理解, 而且还要打与杀。他看重名节, 不惜赴死; 正因为他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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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从柳梦梅出现以后, 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拼命维护女儿的名誉。杜宝越是封建制度中的正人君子, 他越要这样做。作者越是大写杜宝的好, 越是深化了对现实的批判, 凸现悲剧的必然, 令悲剧更悲。
从表面上看, 和5西厢记6等传统爱情剧相比, 5牡丹亭6似乎并不存在与杜丽娘、柳梦梅相对立的人物:杜宝是清正忠勇的好官, 老夫人是贤妻良母, 陈最良是兢兢业业的腐儒, 杜丽娘的梦中之爱乃至死而复生与柳梦梅结合, 都不曾遇到父母的反对与干涉(杜宝对他们婚姻事实的反对, 出现在全剧将要结束之时) 。但正是以杜宝为首的这些人, 构成了杜丽娘周围令人窒息的环境。作品确确实实写出了封建意识作为一种社会势力对杜丽娘的压制, 使人感受到她在一张看不见的罗网中苦苦挣扎。她去游玩空寂无人的花园, 担心/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0; 回生后,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鬼可虚情, 人须实礼0。重生并没有让她获得自由, 只有在梦里或者魂游时, 才能让她自由畅快地说自己想说的话, 做自己想做的事。作者的用意很清楚:只要做人, 就永远摆脱不了世俗礼教的约束。这种无形的威压才是最可怕的。杜丽娘面临的, 不是某些单个人物, 而是由这些人物所代表着的整个正统意识和正统社会势力。她所做的只是徒然的抗争, 她的现实结局只能是郁郁而终。
爱而致死, 爱而不愿其活, 这是杜宝的家庭悲剧。爱而不得其爱, 恨又无从
恨, 无处不在的拘压, 无处发泄的悲愤。这是杜丽娘的郁闷, 也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汤显祖等许多知识分子的郁闷。通过对杜宝形象的独特处理, 5牡丹亭6的
主题愈发得以深化。
参考文献:
[1]王学勤. 十三经注疏[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9.
[2]郭斋、尹波. 朱熹集[M]. 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 1996.
(文字编辑 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