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入梦来--王开

黄昏中,夕阳余辉像远古飞来的鸽子,热烈地扑落在车前窗。车窗之外,矗立的峰峦夹持道路,起伏中曲折延伸。行进中,大地与村庄极速退却,袒露的事物一掠而过。穿越建州三关,再穿越八盘岭隧洞向西,九十分钟后,萨尔浒汤汤大水的一角闯进视线,呈现出群山围拱的灵性之美。然而,即刻抵达的萨尔浒,于我却是空蒙的,在我心里,它就像毕加索笔下的神秘意象,朦胧、诡异、难以捕捉。

到萨尔浒风景区,已是雾气迷漫的夜晚。一下车,山区特有的清新凉意就扑面而来。在旅馆院里稍稍停顿,目之所及的,都是深不可测的陌生。环视四周高大的槐树和枫树。夜风正轻轻掀动浓密的叶片,在幽暗的光线中簌簌作响----变黄的树叶,盘旋着,从苍黑的高处飘落,匍匐在平展的砾石上,我胸前,脚下。像沉入睡眠的婴儿,不发出任何响动。

推开旋转玻璃大门,到服务台添写了登记卡,随后进入房间。我草草洗漱,换过衣服,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便掀开织花的厚重帷幕,在窗前感受习习凉爽。萨尔浒山庄的夜晚是静谧的,远远近近的灯光,如同极富魅力的眼睛,照亮周围树木的枝枝叶叶。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是庞大无边的黑。那种彻底的黑,让人陷入飘摇的梦幻感,我觉得,内心里有些什么,被一个沉睡的意识唤醒,浪涛一样朝我涌来-----我听到嚎哭,绝望惊恐的悲鸣,间杂咆哮的水声。我探身,头伸出窗外,声音越发清晰,源源不断地刺伤耳鼓。俄顷,我辨出声音的来处,它来自北面的界番城山口,明朝军队折戟沉沙的地方。

隔着近四百年的浩瀚时空,身在清风月下的我,感觉到1619年三月天气的冷冽。漫漫尘烟里,我看见浑河沿岸的明朝大军逶迤如蛇,剑戟林立。狂风抽打着旌旗,猎猎之声犹如撕帛裂锦。马匹被皮鞭驱赶,拖着笨重的装备艰难向前。步行的兵士面露愁容,瑟缩双肩默然不语。他们当中,有南方召集来的军队,惯于杏花春雨,白墙碧瓦的地理环境。北方大漠的恶劣气候,山川纵横的地貌,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但他们必得打起精神日夜兼程,在主帅指挥下快速移动,进攻赫图阿拉,一举剿灭新生的后金政权。

天色阴郁,瑟瑟风声是一曲不尽的挽歌,回荡在荒凉的大野深处。这支疲惫的西路军团接近了萨尔浒。他们等不急汇合其他三路军队,草率深入敌腹。而夕阳渐落的萨尔浒,不只有金色森林,还有后金的长刀飞箭,战鼓铜锣,撼人心魄的喊杀声。队伍被截断了,混乱中鲜血在刀下喷溅,头颅在地下翻滚。有人开始撤退,隆隆的萨尔浒河水像被施了符咒,涌动的大浪席卷不谙地形的士兵。他们惶恐的叫喊,在急流中舞动手臂。重型武器被丢弃,兵刃、头盔、旗帜、砍断的肢体随水流走;受伤的战马四处奔突,咴咴嘶鸣。萨尔浒上下,一片刀光血影,满地铁甲----大明王朝的西路军队覆灭了,众多的灵魂埋首异乡,骨骸无存。

聆听着黑暗中的悲哭,我觉得了近在咫尺的被摧残的生命轮廓。那些亡魂,他们是在向我哭诉吗?还是泥土和石头下面的生灵,不甘历史被时间不容分说的抛弃而幽咽?夜阑灯灭,我卧在渐感寒凉的房间,俨然一位久经沙场后幸存的老卒,面目凄惶,内心颓败。覆盖棉布被褥的身体,像被刀箭穿过一样疼痛。我做梦,梦见红色的河水,从我头顶汹涌而过,发出天崩地裂的吼声。我沉降,漂浮,被不明其状的物体碰撞掀翻,浑身鲜血淋漓。再一会,我又成了威武的首领,在悬崖上横刀立马,望着仆倒在地的残尸仰脸大笑……

醒来的时候,晨曦微露。我起床穿衣,走到外面,再顺一条小路随意转转。走一段,路断了,树林绝壁挡住脚步。我站在原地,薄薄的晨雾把我裹卷在湿润的空气中,想到一夜惊梦,我忽然有了一种沧桑感:云水苍茫,千年百年,不过是眼睛闭合的时间跨度。再看雾里隐现萨尔浒的制高点,就是一个恒古不朽的先哲,隐藏了霸气,与时间并存,无语傲视众生争斗。

办完事情已是中午,吃过萨尔浒的青虾和湖鱼,装点好物品下山。我顺着弯曲的公路徒步行走。萨尔浒白天也是安静的,十月的明媚阳光照耀着树林及树林中的建筑,在一个修正出来的平坦山坡,我看见一座寺院,青瓦飞檐,雕梁画栋,浓重的檀香味很远就能闻到。如果不是偶有车辆来往,我会以为自己游弋在时间深处。再往下走,地势逐渐平缓,视线开阔。我知道已经接近郊区边缘----这是属于尘世的,楼房、露天摊床、酒肆、书报亭,挨挨挤挤,毫无秩序的生活真切而现实。让人无奈也充满希望,想要逃避又太多留恋。走几步路,接近了喧嚷的居民区,我需要搭乘一辆出租车到市区,便朝停车场走去。但我总觉得身后有些异样,在暗中牵扯我。扭头,我忽然发现,右手边居然是一片蓝水晶般的湖水。继而,我明白了----是萨尔浒的湖水。我完全没有想到,在这段地带,也能看见集杀戮、优雅、凶悍、澄明与一身的水域。

我走过去,伫立在岸边。浩淼的湖面微波荡漾,白鹳鸟在滩涂伫立,嘴巴插进淤泥觅食。苇草随风摆动,苇叶像航行的舟楫飘摇水面。再远一些,山峰层叠,油松林带郁郁苍苍,像整齐的军队,守护着萨尔浒---平静如许的萨尔浒,美若处女的萨尔浒,悄无声息地净化了烽火硝烟,淹没了惊心动魄的战争,铁马冰河的雄壮,以及雄壮背后隐藏的寂寞。逝者如斯,河山依旧。面对诗歌般的自然地理,有谁还能如我,怀一腔忧郁,打捞起沉淀水底的前朝往事?

黄昏中,夕阳余辉像远古飞来的鸽子,热烈地扑落在车前窗。车窗之外,矗立的峰峦夹持道路,起伏中曲折延伸。行进中,大地与村庄极速退却,袒露的事物一掠而过。穿越建州三关,再穿越八盘岭隧洞向西,九十分钟后,萨尔浒汤汤大水的一角闯进视线,呈现出群山围拱的灵性之美。然而,即刻抵达的萨尔浒,于我却是空蒙的,在我心里,它就像毕加索笔下的神秘意象,朦胧、诡异、难以捕捉。

到萨尔浒风景区,已是雾气迷漫的夜晚。一下车,山区特有的清新凉意就扑面而来。在旅馆院里稍稍停顿,目之所及的,都是深不可测的陌生。环视四周高大的槐树和枫树。夜风正轻轻掀动浓密的叶片,在幽暗的光线中簌簌作响----变黄的树叶,盘旋着,从苍黑的高处飘落,匍匐在平展的砾石上,我胸前,脚下。像沉入睡眠的婴儿,不发出任何响动。

推开旋转玻璃大门,到服务台添写了登记卡,随后进入房间。我草草洗漱,换过衣服,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便掀开织花的厚重帷幕,在窗前感受习习凉爽。萨尔浒山庄的夜晚是静谧的,远远近近的灯光,如同极富魅力的眼睛,照亮周围树木的枝枝叶叶。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是庞大无边的黑。那种彻底的黑,让人陷入飘摇的梦幻感,我觉得,内心里有些什么,被一个沉睡的意识唤醒,浪涛一样朝我涌来-----我听到嚎哭,绝望惊恐的悲鸣,间杂咆哮的水声。我探身,头伸出窗外,声音越发清晰,源源不断地刺伤耳鼓。俄顷,我辨出声音的来处,它来自北面的界番城山口,明朝军队折戟沉沙的地方。

隔着近四百年的浩瀚时空,身在清风月下的我,感觉到1619年三月天气的冷冽。漫漫尘烟里,我看见浑河沿岸的明朝大军逶迤如蛇,剑戟林立。狂风抽打着旌旗,猎猎之声犹如撕帛裂锦。马匹被皮鞭驱赶,拖着笨重的装备艰难向前。步行的兵士面露愁容,瑟缩双肩默然不语。他们当中,有南方召集来的军队,惯于杏花春雨,白墙碧瓦的地理环境。北方大漠的恶劣气候,山川纵横的地貌,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但他们必得打起精神日夜兼程,在主帅指挥下快速移动,进攻赫图阿拉,一举剿灭新生的后金政权。

天色阴郁,瑟瑟风声是一曲不尽的挽歌,回荡在荒凉的大野深处。这支疲惫的西路军团接近了萨尔浒。他们等不急汇合其他三路军队,草率深入敌腹。而夕阳渐落的萨尔浒,不只有金色森林,还有后金的长刀飞箭,战鼓铜锣,撼人心魄的喊杀声。队伍被截断了,混乱中鲜血在刀下喷溅,头颅在地下翻滚。有人开始撤退,隆隆的萨尔浒河水像被施了符咒,涌动的大浪席卷不谙地形的士兵。他们惶恐的叫喊,在急流中舞动手臂。重型武器被丢弃,兵刃、头盔、旗帜、砍断的肢体随水流走;受伤的战马四处奔突,咴咴嘶鸣。萨尔浒上下,一片刀光血影,满地铁甲----大明王朝的西路军队覆灭了,众多的灵魂埋首异乡,骨骸无存。

聆听着黑暗中的悲哭,我觉得了近在咫尺的被摧残的生命轮廓。那些亡魂,他们是在向我哭诉吗?还是泥土和石头下面的生灵,不甘历史被时间不容分说的抛弃而幽咽?夜阑灯灭,我卧在渐感寒凉的房间,俨然一位久经沙场后幸存的老卒,面目凄惶,内心颓败。覆盖棉布被褥的身体,像被刀箭穿过一样疼痛。我做梦,梦见红色的河水,从我头顶汹涌而过,发出天崩地裂的吼声。我沉降,漂浮,被不明其状的物体碰撞掀翻,浑身鲜血淋漓。再一会,我又成了威武的首领,在悬崖上横刀立马,望着仆倒在地的残尸仰脸大笑……

醒来的时候,晨曦微露。我起床穿衣,走到外面,再顺一条小路随意转转。走一段,路断了,树林绝壁挡住脚步。我站在原地,薄薄的晨雾把我裹卷在湿润的空气中,想到一夜惊梦,我忽然有了一种沧桑感:云水苍茫,千年百年,不过是眼睛闭合的时间跨度。再看雾里隐现萨尔浒的制高点,就是一个恒古不朽的先哲,隐藏了霸气,与时间并存,无语傲视众生争斗。

办完事情已是中午,吃过萨尔浒的青虾和湖鱼,装点好物品下山。我顺着弯曲的公路徒步行走。萨尔浒白天也是安静的,十月的明媚阳光照耀着树林及树林中的建筑,在一个修正出来的平坦山坡,我看见一座寺院,青瓦飞檐,雕梁画栋,浓重的檀香味很远就能闻到。如果不是偶有车辆来往,我会以为自己游弋在时间深处。再往下走,地势逐渐平缓,视线开阔。我知道已经接近郊区边缘----这是属于尘世的,楼房、露天摊床、酒肆、书报亭,挨挨挤挤,毫无秩序的生活真切而现实。让人无奈也充满希望,想要逃避又太多留恋。走几步路,接近了喧嚷的居民区,我需要搭乘一辆出租车到市区,便朝停车场走去。但我总觉得身后有些异样,在暗中牵扯我。扭头,我忽然发现,右手边居然是一片蓝水晶般的湖水。继而,我明白了----是萨尔浒的湖水。我完全没有想到,在这段地带,也能看见集杀戮、优雅、凶悍、澄明与一身的水域。

我走过去,伫立在岸边。浩淼的湖面微波荡漾,白鹳鸟在滩涂伫立,嘴巴插进淤泥觅食。苇草随风摆动,苇叶像航行的舟楫飘摇水面。再远一些,山峰层叠,油松林带郁郁苍苍,像整齐的军队,守护着萨尔浒---平静如许的萨尔浒,美若处女的萨尔浒,悄无声息地净化了烽火硝烟,淹没了惊心动魄的战争,铁马冰河的雄壮,以及雄壮背后隐藏的寂寞。逝者如斯,河山依旧。面对诗歌般的自然地理,有谁还能如我,怀一腔忧郁,打捞起沉淀水底的前朝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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