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华黎明先生是一名老外交官。他曾担任过中国驻伊朗大使、中国驻阿联酋大使以及中国驻荷兰大使。
华先生还要一个很少被媒体提及的身份，他曾是周恩来总理的第一任波斯语翻译。
接受网易博客“方”谈栏目专访时，华先生聊到，去年7月，他以“中国伊朗友好协会”副会长的身份，重回伊朗故地。在伊朗那边，有一个“伊朗中国友好协会”。两个协会每年轮流召开交流会。在“中国伊朗友好协会”中，有很多理事是中国企业家。借助“中国伊朗友好协会”的牵线搭桥，中国企业同伊朗商界开展贸易活动。
在伊朗生活了将近10年的华先生对伊朗饮食“很了解”。
据其介绍，伊朗人的饮食是馕。新疆人也吃馕。这个“馕”字是从波斯语来的，翻译成中文，就是“大饼”的意思。但是，这个大饼又不是中国人概念中的大饼。伊朗人有自己特殊的制作馕的方法。伊朗人吃的米饭是用橄榄油焖出来的，还要添加藏红花，再配上烤羊肉一起吃。
在伊朗的夏天，有一种流行的饮料，就是把酸奶和苏打水、冰块融合在一起，还要放一点盐。现代伊朗人“很有意思”，他们吃饭离不了可乐。即使同美国断交这么几十年中间，伊朗人餐桌上还是少不了可乐。
作为职业外交官，华先生有着太多的经历。他说，阿联酋是一个不守时的国家。你看它很现代化，但是不守时。“我到阿联酋去给总统递国书，让我等了5个小时。”对方没有任何解释，我们这边也没有人敢去催。
在华先生看来，荷兰“很了不起”。当年前往荷兰担任大使，也是怀着学习之心。这个国家这么小，它为什么那么发达？“我们熟悉的飞利浦、联合利华以及壳牌石油公司，都是荷兰的。荷兰人得诺贝尔奖的，都已有好几个了。”
此外，荷兰很讲法治，廉洁程度很高。1999年，华先生陪同荷兰女王来华访问。她没有坐专机，而是坐民航航班来的。“他们知道纳税人的钱，不允许随便花的。”荷兰女王结束对上海的正式访问后，就带着儿子一家人到中国武夷山旅游。荷兰女王要求荷兰官方和中国官方不要任何人陪同。“公私很分明，廉政。这个我确实很佩服。”
华先生觉得“斯诺登揭露的一些事，一点都不新鲜”。他说，中国外交官在国外工作时处处被人监听。当然，我们会采取很多反窃听措施。“我们之所以知道有窃听器，是因为正好被我们查出来了，我们才知道。”还有，随着时代的发展，窃听的工具越来越先进。
（一）伊朗被西方国家高度“妖魔化”
方李敏：首先谢谢华先生能抽出时间接受网易的专访。据我所知，华先生曾担任过中国驻伊朗大使、中国驻阿联酋大使。
华黎明：我还担任过中国驻荷兰大使。
方李敏：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媒体提起您时，总是报道您的中国驻伊朗前大使的身份，而很少提起您在阿联酋以及在荷兰担任大使的经历。您认为这有什么原因？
华黎明：我觉得，我在伊朗待的时间比较长。我在伊朗前后工作了两次，加起来有10年。我对伊朗了解的情况比较多。我懂当地的语言，我懂波斯语。我对伊朗的事情也比较关注。鉴于这些背景，遇到伊朗问题时，很多记者或媒体都愿意征求我的意见或者向我约稿。
方李敏：华先生在学波斯语时，在同伊朗当地人交流时，有没有特别值得一说的故事？比如，伊朗人有什么特点？您在伊朗人家里做客时，伊朗人给您留下了哪些印象？
华黎明：在当今这个世界，伊朗是被西方国家高度“妖魔化"的一个国家。诸多西方媒体认为伊朗是不守国际规则的“无赖”国家。美国前总统小布什曾将伊朗列入“邪恶轴心”国家。很多中国人对伊朗的了解，也只是通过西方媒体，所以中国人大概也只知道伊朗核问题、霍梅尼（伊朗前最高领袖）和内贾德（伊朗前总统）什么的。中国的老百姓可能会认为伊朗是一个很神秘的国家或者多数中国人以为伊朗是一个很混乱、很不安全的国家。
不过，根据我在伊朗生活、工作这么多年的经历，伊朗其实既不邪恶，也不神秘。这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文化的国家。伊朗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比中国还长，有5000多年的文化历史。伊朗曾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跨欧亚非三国的大帝国，即波斯帝国。波斯人曾建立了波斯大帝国。至今，在伊朗的土地上还能看得到相关遗迹，所以波斯这个民族，他们很骄傲，他们确实创造了很灿烂的文化。和中国人一样，当代波斯人或者说当代伊朗人也有一个复兴梦。因为他们曾经创造了很辉煌的文明，只是这个国家在近代落后了，被西方国家侵略了、压迫了。他们现在希望要重振自己的国家，维护自己的独立。
接触普通伊朗人，你会觉得这是有着很深文化底蕴的民族。此外，伊朗人很好客、很友好。
（二）“我曾是周总理第一任波斯语翻译”
方李敏：我查阅了华先生的一些资料，得知您在担任中国驻伊朗大使时，伊朗时任总统为拉夫桑贾尼。您对他有怎样的印象，你们之间有过怎样的交流？
华黎明：我跟伊朗的几代领导人都有过接触，因为在伊朗待了十年。伊朗革命前，时任国王巴列维及其兄弟姊妹，还有他们的政府首脑、外交大臣等，同我都有过接触。伊朗革命之后的新政权中，从霍梅尼开始一直到哈梅内伊（现任伊朗最高领袖），拉夫桑贾尼、哈塔米等领导人同我都有过接触。
我担任中国驻伊朗大使期间，拉夫桑贾尼是总统。他是属于第一代伊朗革命者，就是推翻旧政权的集团成员之一。拉夫桑贾尼的思想比其他领导人要开放一点、开明一点。他的政治主张比较温和，对中国很友好。他本人到中国来访问过两次，我都是陪同。他还主张要同西方国家改善关系，认为伊朗必须打开大门，发展经济。
方李敏：刚才华先生提到曾与伊朗前国王巴列维及其兄弟姐妹有过接触。这位国王给您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华黎明：我先介绍一下巴列维王朝。巴列维的父亲统治过伊朗。在这之前，即20世纪初时，统治伊朗是恺加王朝。1924年，巴列维的父亲发动政变，推翻了恺加王朝，创建了巴列维王朝。巴列维的父亲当初是一个哥萨克骑兵组织的上校军官。二战期间，巴列维的父亲同德国希特勒的关系比较暧昧。面对这种情况，苏联和英国联合决定，于1941年出兵占领伊朗，推翻了巴列维父亲的统治，将其遣送到南非约翰内斯堡，随后扶植老国王的儿子巴列维。可以说，巴列维是盟军在伊朗的“代理人”。二战结束后，巴列维国王成为美国在伊朗的“代理人”，所以他的政策很亲美。
冷战期间，伊朗同中国没有外交关系，因为伊朗受美国的制约。直到1971年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发生历史性变化之后，伊朗才同中国发展外交关系。1971年，中美建交。巴列维王朝的亲王、公主开始访问中国，中国当时很重视同伊朗的关系，所以这些人来华访问时，周恩来总理都要接见的。我当初是周恩来总理的第一任波斯语翻译。此外，我还担任过陈毅、邓小平等国家领导人的波斯语翻译。
（三）永生难忘见周总理的最后一面
方李敏：隔了这么长时间，像我这一代人只能通过书面资料去了解周总理。在生活当中，华先生对周总理有着何种印象？
华黎明：应该说周总理是我们这一代外交官心目中的偶像。周总理的强烈爱国主义精神、坚定的立场、高度的战略思想，而且他受中国儒家文化的影响，这些都是我们这一代外交官的榜样。我曾多次担任周总理的波斯语翻译，最后一次是在1975年。当年5月，伊朗巴列维国王的妹妹阿什拉芙公主访华，周总理当时病重住院，不过，阿什拉芙公主强烈要求面见周总理。中国方面告诉她，周总理已病重住院，不便会见外宾。即便如此，阿什拉芙公主还是要求面见周总理。她在伊朗当时的政治格局中，有很重要的影响力。她是在1955年的万隆会议上认识周总理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就陪着阿什拉芙公主到医院去面见周总理。当时，周总理病情严重，非常瘦，脸色很黄。起初，我们并不知道周总理得了什么病，后来才知道。
我记得那次印象很深。阿什拉芙公主面见周总理时提议，周总理是伊朗人民的好朋友，我们两国已建交了。我们热烈盼望周总理能到伊朗去访问。针对提议，周总理说了一句非常令人伤心的话。他就说，我看来是不行了，将来要去的就是在座的这些年轻人。
半年之后，即1976年1月8日，周总理去世。这是我同周总理接触时，大概永生难忘的一次，最后一次见面。
(四)鲁哈尼为伊朗外交带来新气象
方李敏：刚才聊的是华先生担任驻伊朗大使期间的伊朗时任总统拉夫桑贾尼。现在的伊朗总统是鲁哈尼。大选时，有媒体报道说，鲁哈尼并不是热门人选，后来他从一堆保守派当中突围，最终成功当选总统。您分析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华黎明：鲁哈尼很受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信任。鲁哈尼的政见同其他保守派确实不太一样，他主张对内改革，对外开放，尤其认为同西方国家关系不能搞得太僵，要改善同西方国家的关系。2005年以后，伊朗的主流政治形势比较激进，比较极端。此时，像鲁哈尼这样的政治家在伊朗是被边缘化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鲁哈尼没有受到重用。
2013年的伊朗大选时，伊朗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该国因核问题受西方制裁。这个制裁确实对伊朗的损害很大，伊朗石油出口大幅度下降，国库基本空虚。如果这种情况再延续下去的话，伊朗经济难以维持。由此，伊朗必须要为核问题寻求出路，必须改善同西方国家的关系，而像伊朗前总统内贾德这样的人物，因为激进，因为同西方国家强烈对抗，所以变得不合形势。
鲁哈尼的政治主张应该并不是哈梅内伊很喜欢的那种政治主张。不过，哈梅内伊能够容忍这样的政治家参加大选，应该说是伊朗形势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不得不容忍这样的政治家。大选第一轮，鲁哈尼得票率就超过了50%。
鲁哈尼当选总统后，给伊朗外交带来了新气象。美国方面开始同伊朗方面私下接触。一直到今年9月，鲁哈尼到联大开会时，就有了美国总统奥巴马同鲁哈尼通电话的“重磅新闻”。这是美伊两国断交34年之后，两国元首第一次通电话。今年11月，在日内瓦举行伊朗核问题谈判，达成了初步协议。这是核谈判的突破，更是2013年世界的一件大事。
方李敏：说到核谈判达成的初步协议，您觉得它仅仅只是象征性的协议，还是有其他更多的内容？恰如很多媒体所言，美国同伊朗的关系很难在短时间内实现彻底复苏，这就决定了美国不可能完全放弃对伊朗的制裁，伊朗也不可能按照协议去满足美国的要求。
华黎明：美伊关系是这样的：1979年伊朗革命以前，美伊关系是盟友关系。伊朗是美国的盟国，伊朗的巴列维王朝充当美国的“宪兵”。革命之后呢，美伊断交，敌对了。美国不允许任何国家在中东地区挑战它的霸权，所以美伊关系一直不好。
形势发展到2013年时，美国国内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世界形势也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中东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美国在二战60年之后，在中东的投入太大了。应该说，在世界上所有的地区，中东堪称美国在战略上、军事上、经济上、政治上和外交上投入最大的一个地区。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之后，美国花费了3万多亿美元，死了4000多人，最后还没有赢得这两场战争。2008年，美国还发生了金融危机。
对于奥巴马政府来讲，它不能再继续承受在中东这么大规模的投入。伊朗在中东地区是很有影响力的国家。伊朗对叙利亚等中东问题的解决，都有重要的影响。奥巴马政府意识到，必须要走改善同伊朗关系的道路，减轻美国在中东地区的负担，避免美国再卷入一场中东战争。从伊朗方面而言，刚才我已经讲了，伊朗方面现在也迫切需要同美国改善关系，因为不改善关系，西方制裁就不能终结，国内经济问题就无法解决。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美伊两国在当前的中东反恐问题上都有了共同的利益
当然，美伊关系敌对34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关系要改善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五）内贾德强烈反美有现实原因
方李敏：在美伊关系的未来发展过程中，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会扮演什么角色？他会不会面临保守派的压力，当鲁哈尼推进美伊关系复苏时，然后哈梅内伊却往后走或者说他不愿意看到美伊关系得到改善。
华黎明：哈梅内伊的问题，我稍微解释一下。伊朗革命以后，伊朗建立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政教合一的政体。这个国家吸收了西方国家民主制度的一部分，比如说，总统是直选的，议会也是直选的，而且议会有权弹劾总统，有权审核总统建立的内阁。
不过，在总统和议会之上还有一个最高领袖或者是精神领袖。这个领袖可以否定总统和议会作出的一切决议，而且他是伊朗三军统帅。哈梅内伊在伊朗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伊朗的政权模式决定了，在伊朗的外交政策问题上，总统可以发表言论，可以对外谈判，但政策的最后决定权在最高领袖手里。
很显然，伊朗同美国改善关系，鲁哈尼在前台执行，他是得到了最高领袖的首肯。没有最高领袖的首肯，鲁哈尼是不可能推行的。包括在日内瓦达成的核谈判初步协议，都要经过伊朗最高领袖的批准。
方李敏：这些年，伊朗遭遇西方国家制裁，一些观察人士或者媒体将此归咎于内贾德的强硬政策。您觉得公平吗？
华黎明：这个说法不完全公平。内贾德确实是一个比较激进的政治家，他对西方的言论比较强硬。在伊朗国内，他却是很亲民的政治家。这不等于伊朗遭到西方国家制裁完全归咎于内贾德，。2003年，伊朗核问题刚刚浮出水面时，时任伊朗总统哈塔米曾希望要同布什政府改善关系。当年的伊朗领导人是世界上第一批在“9.11事件”发生以后向美国时任总统小布什发出慰问电的领导人。
当时的伊朗领导人强烈谴责恐怖主义。“9.11事件”发生后,美国攻打阿富汗，伊朗是全力配合美国的。伊朗当初还主动暂停了浓缩油的提炼。这都是对美国作出的友好姿态。不过，以小布什为代表的新保守派美国政府，对伊朗传递出的友好信息给予恰当处理。反而在2002年时，小布什总统在其国庆献词中将伊朗、伊拉克和朝鲜三个国家列为“邪恶轴心”国家。
美国对伊朗非常敌视的政策，使得伊朗比较温和的政府在其国内政坛丢尽脸面。在2005年伊朗总统选举时，就出现了像内贾德这样的人物。内贾德言词激烈，主张同美国动抗。这是他本人的一种政治风格，也是伊朗当年的必然选择。因为伊朗在觉得被美国逼到墙角以后，它不得不采取对美国强硬的姿态。
在内贾德担任总统的八年期间，伊朗的核能力迅速得以提高。他也说了一些比较强硬的言论，例如要将以色列从地图上抹掉，否认二战期间希特勒对犹太人大屠杀。伊朗遭遇西方国家制裁，不是内贾德一个人的问题，因为伊朗被逼到了墙角，它不能不作出那样的反应。
（六）美国不可能10个指头摁10个跳蚤
方李敏：我个人不是一个反美主义者，但是我有一种印象：在整个中东地区，就是顺美国者昌；逆美国者即使不亡，它日子也不会好过。您如何评价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外交？
华黎明：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外交其实跟美国的全球战略是一致的。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地球上，美国仍是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岂止是在中东，在全世界都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地方，美国都拥有主导权。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强的军事力量、最强的科技力量、最强的金融力量。
尤其在中东地区，美国拥有绝对的主导权。美国必须要控制中东地区，因为中东地区集中了世界上60%以上的能源和能源通道，就是说世界上60%的能源要运出来，都要通过苏伊士运河、亚丁湾、波斯湾、霍尔木兹海峡等。打开世界地图，可以看到，中东地区是欧亚板块的结合部。纵观历史，你看大英帝国、沙皇俄国，争夺世界霸权事，他们不能没有中东。
作为二战后的全球超级大国，美国要维持它在世界的霸权，它也不能没有中东。刚才我说了，在中东，美国的各类投入是很大揉入。在中东地区，确实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美国可以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恰恰像伊朗这个国家，发生革命30多年以后，它仍保持了自己的独立地位。伊朗不愿听从美国的指挥，甚至挑战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主导权。这个就是美伊矛盾的一个根源所在。其他国家都不得不服从于美国，包括沙特、埃及、科威特这些海湾国家，包括利比亚的前领导人卡扎菲生前也顺从了美国。
然而，最近这些年，情况在变化。美国对中东地区的主导权遭到很大削弱。第一个就是中东地区的广大人民，对美国的印象不好。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形象很糟糕。此外，从埃及、突尼斯开始近些年发生局势变化后，亲美国“独裁者”处在相当不利的位置，所以说，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当前处境很不妙。
再加上，美国国内的经济情况也不好，它不可能再承受那么大的经济负担。奥巴马政府的全球战略面临挑战，美国现在的全球战略重点在东亚，在亚洲。美国不可能继续在中东维持大规模的军事部署。美国的经济实力大不如从前，它不可能10个指头摁10跳蚤，全世界所有的地方，美国都用同样的力气，那是不可能的。
方李敏：“10个指头摁10个跳蚤”的说法很形象。纵观整个中东地区，您觉得是美伊关系复杂一点还是以色列和伊朗关系复杂一点？这三个国家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美伊关系的走向会不会受到以色列的干扰？
华黎明：在美国的外交政策中，以色列是很重要的因素。以色列是美国在中东地区很重要的战略伙伴，美国绝不会放弃以色列。美国通过以色列来维持它在中东地区的霸权。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在美国国内，犹太人集团的影响力非常巨大，他们几乎控制了美国华尔街的金融、美国国会、美国智库、美国舆论以及美国娱乐业。美国任何一届总统候选人要当选总统，不能没有犹太人集团的支持。犹太人集团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美国国会，给总统制造麻烦。任何一个总统候选人竞选时，他的竞选资金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犹太人集团。美国和以色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以色列这么一个小小的国家，它有时候可以绑架美国的外交政策。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问题之所以长期不能解决，根源就在这个地方。美国不愿意放弃以色列作为它的一个战略盟友的地位。
美国同以色列的关系，以色列同伊朗的关系，这中间很复杂。伊朗本身不是阿拉伯国家，但是它有很强烈的意愿支持巴勒斯坦、支持阿拉伯人。对于以色列而言，就是在中东地区，以色列要维持自身的核能力垄断地位。在中东地区，以色列是惟一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它不允许另外任何一个中东国家拥有核武器，它一定要制止伊朗拥有核武器。以色列一再强调如果伊朗不放弃它的核计划，以色列就要对伊朗动武。在这个问题上，美国却不赞成以色列轻易对伊朗动武，因为以色列一旦同伊朗动武，就意味着美国被以色列拖下水。作为盟国，美国不能不动手。不过，如果以色列要想武力打击伊朗，美国不开绿灯，它也很难做到。这中间的关系，是千丝万缕，是相互制约。
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华黎明先生是一名老外交官。他曾担任过中国驻伊朗大使、中国驻阿联酋大使以及中国驻荷兰大使。
华先生还要一个很少被媒体提及的身份，他曾是周恩来总理的第一任波斯语翻译。
接受网易博客“方”谈栏目专访时，华先生聊到，去年7月，他以“中国伊朗友好协会”副会长的身份，重回伊朗故地。在伊朗那边，有一个“伊朗中国友好协会”。两个协会每年轮流召开交流会。在“中国伊朗友好协会”中，有很多理事是中国企业家。借助“中国伊朗友好协会”的牵线搭桥，中国企业同伊朗商界开展贸易活动。
在伊朗生活了将近10年的华先生对伊朗饮食“很了解”。
据其介绍，伊朗人的饮食是馕。新疆人也吃馕。这个“馕”字是从波斯语来的，翻译成中文，就是“大饼”的意思。但是，这个大饼又不是中国人概念中的大饼。伊朗人有自己特殊的制作馕的方法。伊朗人吃的米饭是用橄榄油焖出来的，还要添加藏红花，再配上烤羊肉一起吃。
在伊朗的夏天，有一种流行的饮料，就是把酸奶和苏打水、冰块融合在一起，还要放一点盐。现代伊朗人“很有意思”，他们吃饭离不了可乐。即使同美国断交这么几十年中间，伊朗人餐桌上还是少不了可乐。
作为职业外交官，华先生有着太多的经历。他说，阿联酋是一个不守时的国家。你看它很现代化，但是不守时。“我到阿联酋去给总统递国书，让我等了5个小时。”对方没有任何解释，我们这边也没有人敢去催。
在华先生看来，荷兰“很了不起”。当年前往荷兰担任大使，也是怀着学习之心。这个国家这么小，它为什么那么发达？“我们熟悉的飞利浦、联合利华以及壳牌石油公司，都是荷兰的。荷兰人得诺贝尔奖的，都已有好几个了。”
此外，荷兰很讲法治，廉洁程度很高。1999年，华先生陪同荷兰女王来华访问。她没有坐专机，而是坐民航航班来的。“他们知道纳税人的钱，不允许随便花的。”荷兰女王结束对上海的正式访问后，就带着儿子一家人到中国武夷山旅游。荷兰女王要求荷兰官方和中国官方不要任何人陪同。“公私很分明，廉政。这个我确实很佩服。”
华先生觉得“斯诺登揭露的一些事，一点都不新鲜”。他说，中国外交官在国外工作时处处被人监听。当然，我们会采取很多反窃听措施。“我们之所以知道有窃听器，是因为正好被我们查出来了，我们才知道。”还有，随着时代的发展，窃听的工具越来越先进。
（一）伊朗被西方国家高度“妖魔化”
方李敏：首先谢谢华先生能抽出时间接受网易的专访。据我所知，华先生曾担任过中国驻伊朗大使、中国驻阿联酋大使。
华黎明：我还担任过中国驻荷兰大使。
方李敏：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媒体提起您时，总是报道您的中国驻伊朗前大使的身份，而很少提起您在阿联酋以及在荷兰担任大使的经历。您认为这有什么原因？
华黎明：我觉得，我在伊朗待的时间比较长。我在伊朗前后工作了两次，加起来有10年。我对伊朗了解的情况比较多。我懂当地的语言，我懂波斯语。我对伊朗的事情也比较关注。鉴于这些背景，遇到伊朗问题时，很多记者或媒体都愿意征求我的意见或者向我约稿。
方李敏：华先生在学波斯语时，在同伊朗当地人交流时，有没有特别值得一说的故事？比如，伊朗人有什么特点？您在伊朗人家里做客时，伊朗人给您留下了哪些印象？
华黎明：在当今这个世界，伊朗是被西方国家高度“妖魔化"的一个国家。诸多西方媒体认为伊朗是不守国际规则的“无赖”国家。美国前总统小布什曾将伊朗列入“邪恶轴心”国家。很多中国人对伊朗的了解，也只是通过西方媒体，所以中国人大概也只知道伊朗核问题、霍梅尼（伊朗前最高领袖）和内贾德（伊朗前总统）什么的。中国的老百姓可能会认为伊朗是一个很神秘的国家或者多数中国人以为伊朗是一个很混乱、很不安全的国家。
不过，根据我在伊朗生活、工作这么多年的经历，伊朗其实既不邪恶，也不神秘。这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文化的国家。伊朗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比中国还长，有5000多年的文化历史。伊朗曾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跨欧亚非三国的大帝国，即波斯帝国。波斯人曾建立了波斯大帝国。至今，在伊朗的土地上还能看得到相关遗迹，所以波斯这个民族，他们很骄傲，他们确实创造了很灿烂的文化。和中国人一样，当代波斯人或者说当代伊朗人也有一个复兴梦。因为他们曾经创造了很辉煌的文明，只是这个国家在近代落后了，被西方国家侵略了、压迫了。他们现在希望要重振自己的国家，维护自己的独立。
接触普通伊朗人，你会觉得这是有着很深文化底蕴的民族。此外，伊朗人很好客、很友好。
（二）“我曾是周总理第一任波斯语翻译”
方李敏：我查阅了华先生的一些资料，得知您在担任中国驻伊朗大使时，伊朗时任总统为拉夫桑贾尼。您对他有怎样的印象，你们之间有过怎样的交流？
华黎明：我跟伊朗的几代领导人都有过接触，因为在伊朗待了十年。伊朗革命前，时任国王巴列维及其兄弟姊妹，还有他们的政府首脑、外交大臣等，同我都有过接触。伊朗革命之后的新政权中，从霍梅尼开始一直到哈梅内伊（现任伊朗最高领袖），拉夫桑贾尼、哈塔米等领导人同我都有过接触。
我担任中国驻伊朗大使期间，拉夫桑贾尼是总统。他是属于第一代伊朗革命者，就是推翻旧政权的集团成员之一。拉夫桑贾尼的思想比其他领导人要开放一点、开明一点。他的政治主张比较温和，对中国很友好。他本人到中国来访问过两次，我都是陪同。他还主张要同西方国家改善关系，认为伊朗必须打开大门，发展经济。
方李敏：刚才华先生提到曾与伊朗前国王巴列维及其兄弟姐妹有过接触。这位国王给您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华黎明：我先介绍一下巴列维王朝。巴列维的父亲统治过伊朗。在这之前，即20世纪初时，统治伊朗是恺加王朝。1924年，巴列维的父亲发动政变，推翻了恺加王朝，创建了巴列维王朝。巴列维的父亲当初是一个哥萨克骑兵组织的上校军官。二战期间，巴列维的父亲同德国希特勒的关系比较暧昧。面对这种情况，苏联和英国联合决定，于1941年出兵占领伊朗，推翻了巴列维父亲的统治，将其遣送到南非约翰内斯堡，随后扶植老国王的儿子巴列维。可以说，巴列维是盟军在伊朗的“代理人”。二战结束后，巴列维国王成为美国在伊朗的“代理人”，所以他的政策很亲美。
冷战期间，伊朗同中国没有外交关系，因为伊朗受美国的制约。直到1971年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发生历史性变化之后，伊朗才同中国发展外交关系。1971年，中美建交。巴列维王朝的亲王、公主开始访问中国，中国当时很重视同伊朗的关系，所以这些人来华访问时，周恩来总理都要接见的。我当初是周恩来总理的第一任波斯语翻译。此外，我还担任过陈毅、邓小平等国家领导人的波斯语翻译。
（三）永生难忘见周总理的最后一面
方李敏：隔了这么长时间，像我这一代人只能通过书面资料去了解周总理。在生活当中，华先生对周总理有着何种印象？
华黎明：应该说周总理是我们这一代外交官心目中的偶像。周总理的强烈爱国主义精神、坚定的立场、高度的战略思想，而且他受中国儒家文化的影响，这些都是我们这一代外交官的榜样。我曾多次担任周总理的波斯语翻译，最后一次是在1975年。当年5月，伊朗巴列维国王的妹妹阿什拉芙公主访华，周总理当时病重住院，不过，阿什拉芙公主强烈要求面见周总理。中国方面告诉她，周总理已病重住院，不便会见外宾。即便如此，阿什拉芙公主还是要求面见周总理。她在伊朗当时的政治格局中，有很重要的影响力。她是在1955年的万隆会议上认识周总理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就陪着阿什拉芙公主到医院去面见周总理。当时，周总理病情严重，非常瘦，脸色很黄。起初，我们并不知道周总理得了什么病，后来才知道。
我记得那次印象很深。阿什拉芙公主面见周总理时提议，周总理是伊朗人民的好朋友，我们两国已建交了。我们热烈盼望周总理能到伊朗去访问。针对提议，周总理说了一句非常令人伤心的话。他就说，我看来是不行了，将来要去的就是在座的这些年轻人。
半年之后，即1976年1月8日，周总理去世。这是我同周总理接触时，大概永生难忘的一次，最后一次见面。
(四)鲁哈尼为伊朗外交带来新气象
方李敏：刚才聊的是华先生担任驻伊朗大使期间的伊朗时任总统拉夫桑贾尼。现在的伊朗总统是鲁哈尼。大选时，有媒体报道说，鲁哈尼并不是热门人选，后来他从一堆保守派当中突围，最终成功当选总统。您分析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华黎明：鲁哈尼很受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信任。鲁哈尼的政见同其他保守派确实不太一样，他主张对内改革，对外开放，尤其认为同西方国家关系不能搞得太僵，要改善同西方国家的关系。2005年以后，伊朗的主流政治形势比较激进，比较极端。此时，像鲁哈尼这样的政治家在伊朗是被边缘化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鲁哈尼没有受到重用。
2013年的伊朗大选时，伊朗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该国因核问题受西方制裁。这个制裁确实对伊朗的损害很大，伊朗石油出口大幅度下降，国库基本空虚。如果这种情况再延续下去的话，伊朗经济难以维持。由此，伊朗必须要为核问题寻求出路，必须改善同西方国家的关系，而像伊朗前总统内贾德这样的人物，因为激进，因为同西方国家强烈对抗，所以变得不合形势。
鲁哈尼的政治主张应该并不是哈梅内伊很喜欢的那种政治主张。不过，哈梅内伊能够容忍这样的政治家参加大选，应该说是伊朗形势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不得不容忍这样的政治家。大选第一轮，鲁哈尼得票率就超过了50%。
鲁哈尼当选总统后，给伊朗外交带来了新气象。美国方面开始同伊朗方面私下接触。一直到今年9月，鲁哈尼到联大开会时，就有了美国总统奥巴马同鲁哈尼通电话的“重磅新闻”。这是美伊两国断交34年之后，两国元首第一次通电话。今年11月，在日内瓦举行伊朗核问题谈判，达成了初步协议。这是核谈判的突破，更是2013年世界的一件大事。
方李敏：说到核谈判达成的初步协议，您觉得它仅仅只是象征性的协议，还是有其他更多的内容？恰如很多媒体所言，美国同伊朗的关系很难在短时间内实现彻底复苏，这就决定了美国不可能完全放弃对伊朗的制裁，伊朗也不可能按照协议去满足美国的要求。
华黎明：美伊关系是这样的：1979年伊朗革命以前，美伊关系是盟友关系。伊朗是美国的盟国，伊朗的巴列维王朝充当美国的“宪兵”。革命之后呢，美伊断交，敌对了。美国不允许任何国家在中东地区挑战它的霸权，所以美伊关系一直不好。
形势发展到2013年时，美国国内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世界形势也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中东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美国在二战60年之后，在中东的投入太大了。应该说，在世界上所有的地区，中东堪称美国在战略上、军事上、经济上、政治上和外交上投入最大的一个地区。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之后，美国花费了3万多亿美元，死了4000多人，最后还没有赢得这两场战争。2008年，美国还发生了金融危机。
对于奥巴马政府来讲，它不能再继续承受在中东这么大规模的投入。伊朗在中东地区是很有影响力的国家。伊朗对叙利亚等中东问题的解决，都有重要的影响。奥巴马政府意识到，必须要走改善同伊朗关系的道路，减轻美国在中东地区的负担，避免美国再卷入一场中东战争。从伊朗方面而言，刚才我已经讲了，伊朗方面现在也迫切需要同美国改善关系，因为不改善关系，西方制裁就不能终结，国内经济问题就无法解决。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美伊两国在当前的中东反恐问题上都有了共同的利益
当然，美伊关系敌对34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关系要改善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五）内贾德强烈反美有现实原因
方李敏：在美伊关系的未来发展过程中，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会扮演什么角色？他会不会面临保守派的压力，当鲁哈尼推进美伊关系复苏时，然后哈梅内伊却往后走或者说他不愿意看到美伊关系得到改善。
华黎明：哈梅内伊的问题，我稍微解释一下。伊朗革命以后，伊朗建立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政教合一的政体。这个国家吸收了西方国家民主制度的一部分，比如说，总统是直选的，议会也是直选的，而且议会有权弹劾总统，有权审核总统建立的内阁。
不过，在总统和议会之上还有一个最高领袖或者是精神领袖。这个领袖可以否定总统和议会作出的一切决议，而且他是伊朗三军统帅。哈梅内伊在伊朗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伊朗的政权模式决定了，在伊朗的外交政策问题上，总统可以发表言论，可以对外谈判，但政策的最后决定权在最高领袖手里。
很显然，伊朗同美国改善关系，鲁哈尼在前台执行，他是得到了最高领袖的首肯。没有最高领袖的首肯，鲁哈尼是不可能推行的。包括在日内瓦达成的核谈判初步协议，都要经过伊朗最高领袖的批准。
方李敏：这些年，伊朗遭遇西方国家制裁，一些观察人士或者媒体将此归咎于内贾德的强硬政策。您觉得公平吗？
华黎明：这个说法不完全公平。内贾德确实是一个比较激进的政治家，他对西方的言论比较强硬。在伊朗国内，他却是很亲民的政治家。这不等于伊朗遭到西方国家制裁完全归咎于内贾德，。2003年，伊朗核问题刚刚浮出水面时，时任伊朗总统哈塔米曾希望要同布什政府改善关系。当年的伊朗领导人是世界上第一批在“9.11事件”发生以后向美国时任总统小布什发出慰问电的领导人。
当时的伊朗领导人强烈谴责恐怖主义。“9.11事件”发生后,美国攻打阿富汗，伊朗是全力配合美国的。伊朗当初还主动暂停了浓缩油的提炼。这都是对美国作出的友好姿态。不过，以小布什为代表的新保守派美国政府，对伊朗传递出的友好信息给予恰当处理。反而在2002年时，小布什总统在其国庆献词中将伊朗、伊拉克和朝鲜三个国家列为“邪恶轴心”国家。
美国对伊朗非常敌视的政策，使得伊朗比较温和的政府在其国内政坛丢尽脸面。在2005年伊朗总统选举时，就出现了像内贾德这样的人物。内贾德言词激烈，主张同美国动抗。这是他本人的一种政治风格，也是伊朗当年的必然选择。因为伊朗在觉得被美国逼到墙角以后，它不得不采取对美国强硬的姿态。
在内贾德担任总统的八年期间，伊朗的核能力迅速得以提高。他也说了一些比较强硬的言论，例如要将以色列从地图上抹掉，否认二战期间希特勒对犹太人大屠杀。伊朗遭遇西方国家制裁，不是内贾德一个人的问题，因为伊朗被逼到了墙角，它不能不作出那样的反应。
（六）美国不可能10个指头摁10个跳蚤
方李敏：我个人不是一个反美主义者，但是我有一种印象：在整个中东地区，就是顺美国者昌；逆美国者即使不亡，它日子也不会好过。您如何评价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外交？
华黎明：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外交其实跟美国的全球战略是一致的。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地球上，美国仍是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岂止是在中东，在全世界都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地方，美国都拥有主导权。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强的军事力量、最强的科技力量、最强的金融力量。
尤其在中东地区，美国拥有绝对的主导权。美国必须要控制中东地区，因为中东地区集中了世界上60%以上的能源和能源通道，就是说世界上60%的能源要运出来，都要通过苏伊士运河、亚丁湾、波斯湾、霍尔木兹海峡等。打开世界地图，可以看到，中东地区是欧亚板块的结合部。纵观历史，你看大英帝国、沙皇俄国，争夺世界霸权事，他们不能没有中东。
作为二战后的全球超级大国，美国要维持它在世界的霸权，它也不能没有中东。刚才我说了，在中东，美国的各类投入是很大揉入。在中东地区，确实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美国可以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恰恰像伊朗这个国家，发生革命30多年以后，它仍保持了自己的独立地位。伊朗不愿听从美国的指挥，甚至挑战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主导权。这个就是美伊矛盾的一个根源所在。其他国家都不得不服从于美国，包括沙特、埃及、科威特这些海湾国家，包括利比亚的前领导人卡扎菲生前也顺从了美国。
然而，最近这些年，情况在变化。美国对中东地区的主导权遭到很大削弱。第一个就是中东地区的广大人民，对美国的印象不好。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形象很糟糕。此外，从埃及、突尼斯开始近些年发生局势变化后，亲美国“独裁者”处在相当不利的位置，所以说，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当前处境很不妙。
再加上，美国国内的经济情况也不好，它不可能再承受那么大的经济负担。奥巴马政府的全球战略面临挑战，美国现在的全球战略重点在东亚，在亚洲。美国不可能继续在中东维持大规模的军事部署。美国的经济实力大不如从前，它不可能10个指头摁10跳蚤，全世界所有的地方，美国都用同样的力气，那是不可能的。
方李敏：“10个指头摁10个跳蚤”的说法很形象。纵观整个中东地区，您觉得是美伊关系复杂一点还是以色列和伊朗关系复杂一点？这三个国家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美伊关系的走向会不会受到以色列的干扰？
华黎明：在美国的外交政策中，以色列是很重要的因素。以色列是美国在中东地区很重要的战略伙伴，美国绝不会放弃以色列。美国通过以色列来维持它在中东地区的霸权。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在美国国内，犹太人集团的影响力非常巨大，他们几乎控制了美国华尔街的金融、美国国会、美国智库、美国舆论以及美国娱乐业。美国任何一届总统候选人要当选总统，不能没有犹太人集团的支持。犹太人集团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美国国会，给总统制造麻烦。任何一个总统候选人竞选时，他的竞选资金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犹太人集团。美国和以色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以色列这么一个小小的国家，它有时候可以绑架美国的外交政策。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问题之所以长期不能解决，根源就在这个地方。美国不愿意放弃以色列作为它的一个战略盟友的地位。
美国同以色列的关系，以色列同伊朗的关系，这中间很复杂。伊朗本身不是阿拉伯国家，但是它有很强烈的意愿支持巴勒斯坦、支持阿拉伯人。对于以色列而言，就是在中东地区，以色列要维持自身的核能力垄断地位。在中东地区，以色列是惟一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它不允许另外任何一个中东国家拥有核武器，它一定要制止伊朗拥有核武器。以色列一再强调如果伊朗不放弃它的核计划，以色列就要对伊朗动武。在这个问题上，美国却不赞成以色列轻易对伊朗动武，因为以色列一旦同伊朗动武，就意味着美国被以色列拖下水。作为盟国，美国不能不动手。不过，如果以色列要想武力打击伊朗，美国不开绿灯，它也很难做到。这中间的关系，是千丝万缕，是相互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