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5期 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Vol.31 No.5 第31卷(总第131期) Journal of Hebei University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 Oct., 2006 汉语文字学研究
《日出》人物性格及相互关系的语用学审视
郭伏良1 高 娜2
（1.河北大学 国际交流与教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2.河北大学 人文学院， 河北 保定 071002） 摘 要：文章选取著名戏剧作品《日出》中的一个片段，运用话语分析理论的合作原则、礼貌原则、话轮转换等语用学理论来分析戏剧人物的性格特点以及人物间的相互关系,从而说明语用学理论和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为戏剧研究提供新的切入点，可以更准确地解读作品和人物。
关键词：《日出》 话语分析 语用学 戏剧作品
作者简介：郭伏良(1960－)，男，河北邯郸市人。河北大学国际交流与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汉语词汇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H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378（2006）05-0120-03 收稿日期：2006－06－10
从语用学角度研究戏剧文本是一个新兴的研究领域。众所周知，戏剧情节主要是通过人物对话进行和发展的。人物之间的对话，不仅推动着剧情的发展，而且能深刻展示人物性格及相互关系。本文从会话分析入手，试用语用学的理论和方法对《日出》中的部分人物性格及相互关系做些分析。
一
话语分析是关于对话语结构与功能的分析，由美国语言学家哈里斯(Z. Harris) 最早提出。会话分析是话语分析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合作原则与礼貌原则是人们在会话中需要遵循的两个基本原则。合作原则由美国语言哲学家格赖斯(Grice)提出，是指人们在会话中相互配合，共同使会话得以顺利进行。格赖斯将其划分为四个范畴：量的准则——所说的话应包含交谈目的所需要的信息；质的准则——所说的话要真实；关系准则——所说的话必须是有关的、要切题；方式准则——所说的话要清楚、有条理、简练，避免晦涩、歧义。合作原则是会话顺利进行的保证，但有时为了追求某种特殊含义，人们会故意违反这一原则。因此，后来有学者补充了礼貌原则。礼貌是社会交往的一个重要方面，是人们合作的前提。按照布朗（Brown ）和列文森（Levinson ）的解释，它是一个“面子”问题，也就是要给受话者留有面子。为了避免或减少伤害他人面子，人们往往采取各种交际策略，其中最常用的就是间接言语行为方式，间接言语行为是指通过一种言外行为间接地完成另外一种言外行为的情况，也就是说，交际者在实施间接言语行为时往往不直接说出自己要说的话，而是凭借另一种言语行为表达其意图。在间接言语行为中，说话人依赖他和听话人共同的背景知识以及听话人的推理能力向听话人传递他的言外之意。说话人通过间接言语行为避免直接伤害听话人，给听话人留有余地，从而遵循了礼貌原则。
话轮和话轮转换。在会话过程中，每个会话参与者的发言权分配以及发言的长短，取决于说话者与受话者在话轮交替规则制约下的竞争与协调，而由此产生的话轮分布则反映了会话人之间的关系，也折射出会话人的性格特点。一般来说，每个说话者从开口说话到停止发言为一个话轮。话轮可以是长短不一的句法单位，如词、短语、句子等。话轮转换指参与会话的人交替进入说话者和听话者的角色，即轮流说话。说话者根据表达需要选择各种句法单位，而受话者则通过句法单位的长短，预测说话者何时可能告一段落，从而判断是否可以接过话头，变听者为说者的机会。美国社会学家Sacks et al认为，在每一个话轮转换关联位置(Transition-relevance place,即ＴＲＰ) 都可能出现说话者的转换, 以保证会话不间断(No gap),无重叠(No overlap)地进行下去。话轮转换通常遵循如下规则：1. 当前说话者选择(selecting)下一个发言者时, 被选中(selected)的一方有权利和义务发言；2. 当前发言人若没有指定下一位发言者, 下一位发言者可自我选择(Self-selection)发言；3. 当前发言人若没有选择下一位发言者, 也无人自选时, 当前发言人可以继续发言。
话轮转换规则有效地揭示了会话者个性以及相互间的权势关系，不仅描述了会话的动态特点, 而且蕴涵着话语权的竞争与平衡机制。会话中的话轮分配(Turn-distribution)，即发言权的分配, 取决于说话者与受话者的协调与竞争及话轮分布的诸多因素，如：谁指定了下一位说话者，谁被别人指定，谁占有最多、最长或最少、最短的话轮，谁自我选择的次数最多或最少等等, 不仅反映了会话运行态势, 而且提供了大量有关会话者个性及相互关系的重要信息。在戏剧文本和表演中, 一个人物说话多少, 可表明其在会话中及作品中的分量。一般而言, 主要人物比次要人物的话轮更多、更长。
二
《日出》是著名剧作家曹禺20世纪40年代创作的剧本，我们选取第二幕陈白露让张乔治在方达生面前出丑这一片段进行分析。这个片段虽然不是全剧的高潮，但是人物之间巧妙的对话很能体现人物的个性特点以及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陈白露是剧中的主角，她的性格中充满着矛盾：一方面她对现实生活不满，憎恨社会的黑暗，向往光明；另一方面120
她为了生活，又不得不依赖那些所谓的“上层人物”并取悦他们，因此内心是十分痛苦的。方达生对生活充满幻想，有正义感，他厌恶那些醉生梦死的人，想拯救陈白露，拯救可怜、无助的底层少女“小东西”。张乔治四处炫耀自己的留洋经历，为人虚伪又虚荣，是陈白露和方达生嘲笑的对象。下面是剧本第二幕的一段对话（字母T 是英文话轮turn 的简写，T 及其编号为笔者所加）：
T1 张乔治：露露，我现在在广东路有一所房子，大兴煤矿公司我也有股票，在大丰银行还存着几万块钱现款，自然你
知道我现在还在衙门做事，将来只要我聪明一点，三四千块钱一月的收入是一点也不费事的，并且，我在
外国也很不坏，我是哲学博士，经济硕士，还有……
T2 陈白露：（喊起来）达生，达生，你快出来。
[方达生由右面寝室走出。]
T3 方达生（看见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哦，你们两个在这儿，对不起，我大概听错了。（回身）
T4 陈白露：我是叫你，你来！你快把窗户打开。
T5 张乔治：干什么？
T6 陈白露：我要吸一点新鲜空气。这屋子突然酸得厉害。
T7 方达生：酸？
T8 陈白露：可不是，你闻不出来？（转过话头）小东西呢？
T9 方达生：在屋子里。这孩子很有意思，我非常喜欢她。
T10 陈白露：你带她走，好吧？
T11 方达生：自然好，我正少这么一个小妹妹。
T12 陈白露：那我把她送给你了。
T13 方达生：谢谢你！就这么定规了。
T14 张乔治：喂，白露，你……你！请你也给我介绍介绍，不要这么不客气。
T15 陈白露：咦，你们不认识？
T16 张乔治（看了看）很面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T17 方达生：可是张先生，我可认识你，你洋名乔治张，中名张乔治，你曾经得过什么硕士博士一类的东西，你当过几
任科长，……
T18 张乔治（愣住，忽然）哦，我想起来了。我们见过，我们是老朋友了！
T19 陈白露：（忍住笑）真的？在哪儿？
T20 张乔治：啊，我们是老朋友了。我想起来了，五年前，我们同船一块从欧洲回来。（忽然走到达生面前，用力地握着
他的手，非常热烈地）啊，这多少年了，你看这多少年了。好极了，好极了，请坐，请坐。（回头取吕宋
烟）
T21 陈白露：（低声）这是怎么一回事？
T22 方达生：（微笑）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三
1．话轮转换和分配
以上对话共有22个话轮，其中陈白露9个，方达生7个，张乔治6个。从话轮2（T2）开始，陈白露通过自我选择方式打断了张乔治冗长的发言，从而控制了发言权，处于支配地位。在这个片段中，她5次指定方达生（T2，T4，T8，T10，T12），2次指定张乔治（T15，T19）为下一个说话人。我们不难发现，在陈白露总共9个话轮中，她有7次指定了下一个说话人。这说明陈白露是会话中的主动者。方达生在多数情况下是回应陈白露，起配合作用。张乔治原处于会话的支配地位，在支配权被陈白露抢夺后，他被排斥在陈白露与方达生的对话之外，后通过请求（T14）再次参与到会话中来。
对于张乔治冗长的自我炫耀，陈白露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发言（T2），违反了礼貌原则。毫无疑问，这必定会伤害张乔治的面子。同时她还引进了会话的另一位参与者——方达生。她的交际意图显而易见：结束与张乔治的一对一对话。这明显是对合作原则的违反。T4陈白露以两个命令的形式要求方达生做事。我们知道命令带有强制性，常常会威胁受话人的面子。但这些命令的话对方达生似乎没有什么伤害。T2、T4和T6其实是陈白露的交际策略。张乔治经常重复同样的话，让陈白露很不耐烦。她想挖苦张乔治，但出于礼貌又不得不迂回进行，表面上她是向方达生发号施令，实际上却是说给张乔治听。同时运用言外之义（让方达生打开窗户），委婉含蓄、不失幽默地让张乔治丢了面子。T8-T13是陈白露与方达生的对话，话题转移到了“小东西”身上。无论从话题内容看，还是从指定下一个说话人看，陈白露都没有给张乔治说话机会。首先，张乔治不知道“小东西”的事，自然无法就此发言；其次，陈白露一直指定方达生为下一个说话人，二人交替发言，使张乔治非常尴尬。T14张乔治以请求方式重回到会话中来。而陈白露以一个疑问方式又将球踢回给他，而且由于是反问形式，话的分量更重了，张乔治不得不对此做出回答。T18张乔治打断方达生的话是出于不安，别人对自己的经历了如指掌，自己却不知道对方为何人。为了顾全面子，他不得不发出一个假信息——“我们是老朋友
121
了”，从而被陈白露抓住了把柄。T19陈白露发出两个疑问，先是质疑张乔治所说的真实性，随后紧跟追问“在哪儿？”，使张乔治再次受窘。迫于无奈，张乔治又发出了一条假信息T20。其实陈白露的发问并不是为了获得信息，而是明知故问。因为陈白露了解张乔治与方达生的相识过程，她在此逼张乔治说已经忘记的事情，其意图相当明显，即让张乔治出丑自我暴露。这样做既遵循了礼貌原则没有直接伤害面子，又达到了嘲讽挖苦目的。张乔治两次说假话，违背了质的准则，他企图以此掩饰尴尬，保全面子，未想到反而更暴露了虚伪的本质。
2．人物性格及人物关系分析
从以上分析得知，陈白露违反了合作原则的关系准则，让张乔治丢了面子，表现出她很不愿意与张乔治继续谈话。但是她并没有直接表示这个意图，而是采用了间接言语行为方式巧妙地避免了正面冲突，同时达到了讽刺张乔治的目的。在张乔治发出了想要加入到会话的请求后，她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而是用发问的方式迫使张乔治再一次丢了面子。可见，陈白露违反了合作原则，威胁了张乔治的面子，但也遵循了礼貌原则，通过种种策略造成尽量少的直接威胁。这实际上体现了陈白露性格上的矛盾。一方面她从内心里厌恶和蔑视张乔治之类的人，不愿听他们重复炫耀自己的财富，总想打断他们的话，出他们的丑，即违反合作原则；另一方面她生活在他们之中甚至还要依靠他们来养活自己，所以又必须遵循礼貌原则，委婉曲折地表现自己的厌恶情绪。她不断指定方达生为下一个说话人，把他引入会话当中，并以“小东西”作为二人的话题，这也揭示了她的内心还是渴望以前那种有“阳光”的日子，她想借方达生安慰自己，帮助自己暂时游离目前的生活圈子。
张乔治的虚伪本质在这个片段中暴露无遗。他在陈白露无视他的“辉煌”经历且被抢断发言权后，不甘只做一个旁听者，发出请求重新加入会话，又在陈白露的逼问下连发两个假信息。在紧接下来的话轮中，他说的话被证实确是虚假的——他连方达生的姓名都不知道，怎么称得上是“老朋友”呢？所以，他对质的原则的一再违反，暴露了他虚伪的本质。
方达生是作为陈白露的配合者出现的。他从寝室中被叫出来卷入到对话中，并协助陈白露让张乔治不断出丑，他惟一的一次自我选择发言T17表示了对张乔治之类的轻蔑与不屑。
总之，在这段会话中，陈白露与方达生属于同一阵营，陈白露不断选择方达生为下一个说话人，方达生也配合回答她的问题。特别是陈白露在T14中用近似命令的口吻向他提出请求，表现出双方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尽管当时陈白露的话另有所指，但方达生毕竟是直接受话者，可以接受这样命令的话语。他们一个不停追问，一个陈述已知信息，交替施压，最终使张乔治暴露本质，丢了面子。张乔治在这段会话中是孤立者，他自我感觉优越，实际上被陈白露疏远甚至取笑。陈白露不但故意打断他的发言还故意置他于会话之外，表现出对他的轻视和厌恶。
四
会话分析以及言语行为方式、语用原则与语用策略等理论，为文学作品尤其是戏剧文本的分析带来了一个新的角度，有助于我们通过人物对话观察人物的特点，了解人物的性格，认识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戏剧更是通过对话塑造形象，研究表明，语用学的方法和理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给文学研究提供新的切入点，从而为文学研究提供一个基于话语统计的比较客观的视角。我们选取的文本只是《日出》中很短的一段，然而，通过对人物会话行为尤其是对话轮转换和分配的分析使我们对人物性格及相互关系获得相当多而深刻的认识。这说明在戏剧文学研究中运用话语分析模式能够为我们提供更有效的解读戏剧人物的途径，值得进一步尝试推广运用。
[参 考 文 献]
[1] 司建国. 会话分析理论对中国戏剧研究的启示——礼貌原则映射下的《雷雨》的戏剧冲突[J].西北师大学
报,2005(3):47-51.
[2] 何自然 .语用学概论[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
[3] 刘虹. 会话结构分析[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 曹禺. 日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5] 钱冠连 .汉语文化语用学[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
[6] 张莉, 谢婧. 角色参照语法对于汉语的解释功能[J]. 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4(5): 104-106
On the Characters’ Personalities and Relationships in Sunrise in Pragmatics Approach GUO Fu-liang GAO Na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xchange and Education，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071002，China ） [责任编辑 王会]
Abstract : This paper is in an attempt to analyze the character traits in a selection of Chinese drama Sunrise and illustrate the character relationships by discourse analysis, especially by co-operation principles, politeness principles and turn-taking. The aim of the paper is to show that pragmatics theory and approach can, in some degree, offer a new perspective to the studies of drama which may help readers to understand the drama woks and characters more accurately.
Key words: Sunris e; discourse Analysis; pragmatics; drama woks
122
2006年第5期 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Vol.31 No.5 第31卷(总第131期) Journal of Hebei University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 Oct., 2006 汉语文字学研究
《日出》人物性格及相互关系的语用学审视
郭伏良1 高 娜2
（1.河北大学 国际交流与教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2.河北大学 人文学院， 河北 保定 071002） 摘 要：文章选取著名戏剧作品《日出》中的一个片段，运用话语分析理论的合作原则、礼貌原则、话轮转换等语用学理论来分析戏剧人物的性格特点以及人物间的相互关系,从而说明语用学理论和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为戏剧研究提供新的切入点，可以更准确地解读作品和人物。
关键词：《日出》 话语分析 语用学 戏剧作品
作者简介：郭伏良(1960－)，男，河北邯郸市人。河北大学国际交流与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汉语词汇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H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378（2006）05-0120-03 收稿日期：2006－06－10
从语用学角度研究戏剧文本是一个新兴的研究领域。众所周知，戏剧情节主要是通过人物对话进行和发展的。人物之间的对话，不仅推动着剧情的发展，而且能深刻展示人物性格及相互关系。本文从会话分析入手，试用语用学的理论和方法对《日出》中的部分人物性格及相互关系做些分析。
一
话语分析是关于对话语结构与功能的分析，由美国语言学家哈里斯(Z. Harris) 最早提出。会话分析是话语分析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合作原则与礼貌原则是人们在会话中需要遵循的两个基本原则。合作原则由美国语言哲学家格赖斯(Grice)提出，是指人们在会话中相互配合，共同使会话得以顺利进行。格赖斯将其划分为四个范畴：量的准则——所说的话应包含交谈目的所需要的信息；质的准则——所说的话要真实；关系准则——所说的话必须是有关的、要切题；方式准则——所说的话要清楚、有条理、简练，避免晦涩、歧义。合作原则是会话顺利进行的保证，但有时为了追求某种特殊含义，人们会故意违反这一原则。因此，后来有学者补充了礼貌原则。礼貌是社会交往的一个重要方面，是人们合作的前提。按照布朗（Brown ）和列文森（Levinson ）的解释，它是一个“面子”问题，也就是要给受话者留有面子。为了避免或减少伤害他人面子，人们往往采取各种交际策略，其中最常用的就是间接言语行为方式，间接言语行为是指通过一种言外行为间接地完成另外一种言外行为的情况，也就是说，交际者在实施间接言语行为时往往不直接说出自己要说的话，而是凭借另一种言语行为表达其意图。在间接言语行为中，说话人依赖他和听话人共同的背景知识以及听话人的推理能力向听话人传递他的言外之意。说话人通过间接言语行为避免直接伤害听话人，给听话人留有余地，从而遵循了礼貌原则。
话轮和话轮转换。在会话过程中，每个会话参与者的发言权分配以及发言的长短，取决于说话者与受话者在话轮交替规则制约下的竞争与协调，而由此产生的话轮分布则反映了会话人之间的关系，也折射出会话人的性格特点。一般来说，每个说话者从开口说话到停止发言为一个话轮。话轮可以是长短不一的句法单位，如词、短语、句子等。话轮转换指参与会话的人交替进入说话者和听话者的角色，即轮流说话。说话者根据表达需要选择各种句法单位，而受话者则通过句法单位的长短，预测说话者何时可能告一段落，从而判断是否可以接过话头，变听者为说者的机会。美国社会学家Sacks et al认为，在每一个话轮转换关联位置(Transition-relevance place,即ＴＲＰ) 都可能出现说话者的转换, 以保证会话不间断(No gap),无重叠(No overlap)地进行下去。话轮转换通常遵循如下规则：1. 当前说话者选择(selecting)下一个发言者时, 被选中(selected)的一方有权利和义务发言；2. 当前发言人若没有指定下一位发言者, 下一位发言者可自我选择(Self-selection)发言；3. 当前发言人若没有选择下一位发言者, 也无人自选时, 当前发言人可以继续发言。
话轮转换规则有效地揭示了会话者个性以及相互间的权势关系，不仅描述了会话的动态特点, 而且蕴涵着话语权的竞争与平衡机制。会话中的话轮分配(Turn-distribution)，即发言权的分配, 取决于说话者与受话者的协调与竞争及话轮分布的诸多因素，如：谁指定了下一位说话者，谁被别人指定，谁占有最多、最长或最少、最短的话轮，谁自我选择的次数最多或最少等等, 不仅反映了会话运行态势, 而且提供了大量有关会话者个性及相互关系的重要信息。在戏剧文本和表演中, 一个人物说话多少, 可表明其在会话中及作品中的分量。一般而言, 主要人物比次要人物的话轮更多、更长。
二
《日出》是著名剧作家曹禺20世纪40年代创作的剧本，我们选取第二幕陈白露让张乔治在方达生面前出丑这一片段进行分析。这个片段虽然不是全剧的高潮，但是人物之间巧妙的对话很能体现人物的个性特点以及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陈白露是剧中的主角，她的性格中充满着矛盾：一方面她对现实生活不满，憎恨社会的黑暗，向往光明；另一方面120
她为了生活，又不得不依赖那些所谓的“上层人物”并取悦他们，因此内心是十分痛苦的。方达生对生活充满幻想，有正义感，他厌恶那些醉生梦死的人，想拯救陈白露，拯救可怜、无助的底层少女“小东西”。张乔治四处炫耀自己的留洋经历，为人虚伪又虚荣，是陈白露和方达生嘲笑的对象。下面是剧本第二幕的一段对话（字母T 是英文话轮turn 的简写，T 及其编号为笔者所加）：
T1 张乔治：露露，我现在在广东路有一所房子，大兴煤矿公司我也有股票，在大丰银行还存着几万块钱现款，自然你
知道我现在还在衙门做事，将来只要我聪明一点，三四千块钱一月的收入是一点也不费事的，并且，我在
外国也很不坏，我是哲学博士，经济硕士，还有……
T2 陈白露：（喊起来）达生，达生，你快出来。
[方达生由右面寝室走出。]
T3 方达生（看见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哦，你们两个在这儿，对不起，我大概听错了。（回身）
T4 陈白露：我是叫你，你来！你快把窗户打开。
T5 张乔治：干什么？
T6 陈白露：我要吸一点新鲜空气。这屋子突然酸得厉害。
T7 方达生：酸？
T8 陈白露：可不是，你闻不出来？（转过话头）小东西呢？
T9 方达生：在屋子里。这孩子很有意思，我非常喜欢她。
T10 陈白露：你带她走，好吧？
T11 方达生：自然好，我正少这么一个小妹妹。
T12 陈白露：那我把她送给你了。
T13 方达生：谢谢你！就这么定规了。
T14 张乔治：喂，白露，你……你！请你也给我介绍介绍，不要这么不客气。
T15 陈白露：咦，你们不认识？
T16 张乔治（看了看）很面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T17 方达生：可是张先生，我可认识你，你洋名乔治张，中名张乔治，你曾经得过什么硕士博士一类的东西，你当过几
任科长，……
T18 张乔治（愣住，忽然）哦，我想起来了。我们见过，我们是老朋友了！
T19 陈白露：（忍住笑）真的？在哪儿？
T20 张乔治：啊，我们是老朋友了。我想起来了，五年前，我们同船一块从欧洲回来。（忽然走到达生面前，用力地握着
他的手，非常热烈地）啊，这多少年了，你看这多少年了。好极了，好极了，请坐，请坐。（回头取吕宋
烟）
T21 陈白露：（低声）这是怎么一回事？
T22 方达生：（微笑）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三
1．话轮转换和分配
以上对话共有22个话轮，其中陈白露9个，方达生7个，张乔治6个。从话轮2（T2）开始，陈白露通过自我选择方式打断了张乔治冗长的发言，从而控制了发言权，处于支配地位。在这个片段中，她5次指定方达生（T2，T4，T8，T10，T12），2次指定张乔治（T15，T19）为下一个说话人。我们不难发现，在陈白露总共9个话轮中，她有7次指定了下一个说话人。这说明陈白露是会话中的主动者。方达生在多数情况下是回应陈白露，起配合作用。张乔治原处于会话的支配地位，在支配权被陈白露抢夺后，他被排斥在陈白露与方达生的对话之外，后通过请求（T14）再次参与到会话中来。
对于张乔治冗长的自我炫耀，陈白露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发言（T2），违反了礼貌原则。毫无疑问，这必定会伤害张乔治的面子。同时她还引进了会话的另一位参与者——方达生。她的交际意图显而易见：结束与张乔治的一对一对话。这明显是对合作原则的违反。T4陈白露以两个命令的形式要求方达生做事。我们知道命令带有强制性，常常会威胁受话人的面子。但这些命令的话对方达生似乎没有什么伤害。T2、T4和T6其实是陈白露的交际策略。张乔治经常重复同样的话，让陈白露很不耐烦。她想挖苦张乔治，但出于礼貌又不得不迂回进行，表面上她是向方达生发号施令，实际上却是说给张乔治听。同时运用言外之义（让方达生打开窗户），委婉含蓄、不失幽默地让张乔治丢了面子。T8-T13是陈白露与方达生的对话，话题转移到了“小东西”身上。无论从话题内容看，还是从指定下一个说话人看，陈白露都没有给张乔治说话机会。首先，张乔治不知道“小东西”的事，自然无法就此发言；其次，陈白露一直指定方达生为下一个说话人，二人交替发言，使张乔治非常尴尬。T14张乔治以请求方式重回到会话中来。而陈白露以一个疑问方式又将球踢回给他，而且由于是反问形式，话的分量更重了，张乔治不得不对此做出回答。T18张乔治打断方达生的话是出于不安，别人对自己的经历了如指掌，自己却不知道对方为何人。为了顾全面子，他不得不发出一个假信息——“我们是老朋友
121
了”，从而被陈白露抓住了把柄。T19陈白露发出两个疑问，先是质疑张乔治所说的真实性，随后紧跟追问“在哪儿？”，使张乔治再次受窘。迫于无奈，张乔治又发出了一条假信息T20。其实陈白露的发问并不是为了获得信息，而是明知故问。因为陈白露了解张乔治与方达生的相识过程，她在此逼张乔治说已经忘记的事情，其意图相当明显，即让张乔治出丑自我暴露。这样做既遵循了礼貌原则没有直接伤害面子，又达到了嘲讽挖苦目的。张乔治两次说假话，违背了质的准则，他企图以此掩饰尴尬，保全面子，未想到反而更暴露了虚伪的本质。
2．人物性格及人物关系分析
从以上分析得知，陈白露违反了合作原则的关系准则，让张乔治丢了面子，表现出她很不愿意与张乔治继续谈话。但是她并没有直接表示这个意图，而是采用了间接言语行为方式巧妙地避免了正面冲突，同时达到了讽刺张乔治的目的。在张乔治发出了想要加入到会话的请求后，她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而是用发问的方式迫使张乔治再一次丢了面子。可见，陈白露违反了合作原则，威胁了张乔治的面子，但也遵循了礼貌原则，通过种种策略造成尽量少的直接威胁。这实际上体现了陈白露性格上的矛盾。一方面她从内心里厌恶和蔑视张乔治之类的人，不愿听他们重复炫耀自己的财富，总想打断他们的话，出他们的丑，即违反合作原则；另一方面她生活在他们之中甚至还要依靠他们来养活自己，所以又必须遵循礼貌原则，委婉曲折地表现自己的厌恶情绪。她不断指定方达生为下一个说话人，把他引入会话当中，并以“小东西”作为二人的话题，这也揭示了她的内心还是渴望以前那种有“阳光”的日子，她想借方达生安慰自己，帮助自己暂时游离目前的生活圈子。
张乔治的虚伪本质在这个片段中暴露无遗。他在陈白露无视他的“辉煌”经历且被抢断发言权后，不甘只做一个旁听者，发出请求重新加入会话，又在陈白露的逼问下连发两个假信息。在紧接下来的话轮中，他说的话被证实确是虚假的——他连方达生的姓名都不知道，怎么称得上是“老朋友”呢？所以，他对质的原则的一再违反，暴露了他虚伪的本质。
方达生是作为陈白露的配合者出现的。他从寝室中被叫出来卷入到对话中，并协助陈白露让张乔治不断出丑，他惟一的一次自我选择发言T17表示了对张乔治之类的轻蔑与不屑。
总之，在这段会话中，陈白露与方达生属于同一阵营，陈白露不断选择方达生为下一个说话人，方达生也配合回答她的问题。特别是陈白露在T14中用近似命令的口吻向他提出请求，表现出双方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尽管当时陈白露的话另有所指，但方达生毕竟是直接受话者，可以接受这样命令的话语。他们一个不停追问，一个陈述已知信息，交替施压，最终使张乔治暴露本质，丢了面子。张乔治在这段会话中是孤立者，他自我感觉优越，实际上被陈白露疏远甚至取笑。陈白露不但故意打断他的发言还故意置他于会话之外，表现出对他的轻视和厌恶。
四
会话分析以及言语行为方式、语用原则与语用策略等理论，为文学作品尤其是戏剧文本的分析带来了一个新的角度，有助于我们通过人物对话观察人物的特点，了解人物的性格，认识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戏剧更是通过对话塑造形象，研究表明，语用学的方法和理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给文学研究提供新的切入点，从而为文学研究提供一个基于话语统计的比较客观的视角。我们选取的文本只是《日出》中很短的一段，然而，通过对人物会话行为尤其是对话轮转换和分配的分析使我们对人物性格及相互关系获得相当多而深刻的认识。这说明在戏剧文学研究中运用话语分析模式能够为我们提供更有效的解读戏剧人物的途径，值得进一步尝试推广运用。
[参 考 文 献]
[1] 司建国. 会话分析理论对中国戏剧研究的启示——礼貌原则映射下的《雷雨》的戏剧冲突[J].西北师大学
报,2005(3):47-51.
[2] 何自然 .语用学概论[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
[3] 刘虹. 会话结构分析[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 曹禺. 日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5] 钱冠连 .汉语文化语用学[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
[6] 张莉, 谢婧. 角色参照语法对于汉语的解释功能[J]. 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4(5): 104-106
On the Characters’ Personalities and Relationships in Sunrise in Pragmatics Approach GUO Fu-liang GAO Na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xchange and Education，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071002，China ） [责任编辑 王会]
Abstract : This paper is in an attempt to analyze the character traits in a selection of Chinese drama Sunrise and illustrate the character relationships by discourse analysis, especially by co-operation principles, politeness principles and turn-taking. The aim of the paper is to show that pragmatics theory and approach can, in some degree, offer a new perspective to the studies of drama which may help readers to understand the drama woks and characters more accurately.
Key words: Sunris e; discourse Analysis; pragmatics; drama woks
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