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城市与乡村边缘的牛
一群牛在一起吃草，你可以数一数有六头或者八头牛。但是，如果你是一个养过牛的人，一个卖过牛的人，你会发现每一头牛都是不一样的。这不一样不是一棵树上每片叶子都不一样的那个不一样，而是具体到某个个体、生命的不一样。你养过牛，你可以看出某头牛的脾气如何，胃口如何，力气如何；你买过牛，如果种田，或是下崽，你会考虑牛的年龄、力气、体格、皮毛等；一个牛贩子，他的经验是比较丰富的，一些细节你是想不到的，比如看牛的后腿的弯曲度，摸摸牛的皮毛，打它一下，看牛的的反映，走路的姿势。这有点像一位考官出题目，或是一位老板面试一位应聘者。牛不像人，可以弄些资料，年龄可以把身份证一递。上面还可以看到你是哪里人，还有性别。牛就不用，实实在在，看性别往裆里一瞧，看年龄掰开它的嘴看牙齿，看身高体重也摆在眼前，看健康不用去体检，看皮毛神态就行。牛吃草，长一身皮毛，不像人穿着布料还穿牛皮，吃着牛肉，喝着牛奶，赶着牛车。人可以西装革履，烟脂粉黛，你看不出他（她）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是张经理、李部长还是一名普通职员，或是下岗工人，甚至出门三十，在家五十的年龄。
牛比人活得自在，日晒雨淋不吭一声，耕田拉车是使出全力，吃草时它会悠闲的摇着尾巴。牛的幸福是看得到的，不是装在笑脸上，写在报告里。在春天，万物复苏，山岗田野绿油油，河水哗啦啦，随处都是草与花。我牵着牛走向两山间的一片草地，牛走得比我快，在前面一路小跑。春天的气息太迷人了，牛似乎早知道我的安排，到了草地挣脱了牛绳，奔跑着加处了牛群，猛啃着青青草叶。几头公牛在土堆上磨角，将一个冬季的筋骨舒展开来，有的打起了架，我们就围在一旁看现成的斗牛。牛和人一样，久未动筋骨，就想比一比。赢了，悠然自得，很是自豪，眼角间还有股杀气，霸气；输了，跑到一边，独自舔伤口，暗然失色。 春天的草地是牛的欢乐场，它们会不时地哞哞叫几声，以此来表达欢乐的心情。牛发情的时候十分大胆和裸露，公牛很是疯狂，一路狂追母牛。公牛露出它粗壮的阳具，一不害臊，二不遮掩，该上的时候决不迟疑，一个纵步就完成交配。初发情的母牛缺乏心理准备，于是一路小跑，从这条路跑到那条路，从这座山跑到那座山。公牛也就一路猛追，每头公牛都雄纠纠，气昂昂，不顾路途陡峭，竞争者众多。在半路上一个纵步又一个纵步地爬上母牛的后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决不气妥，直到成功为止。母牛也是一路小跑的途中被公牛反复试验，直到一头雄壮的公牛成功交配输送了最后一滴精血才下来，粗壮的阳具也开始回缩。交配成功之后，母牛也不跑，第二头公牛决不会再上，这种良好的交配意识是源于体液散发的气味而来。
放牛娃出于好奇是一路跟着看，若是女孩子放牛遇到此事，要么站在人群不远处，要么被大人戏闹吓得哭起来，她不知道牛发生了什么事，如此不吃草狂追母牛理解成了某种病。所以国人呼吁性教育从娃娃抓起，我很高兴的是中国有一个李银河。
我站在山脚下，看到母牛跑到一山峰上，公牛一个纵步爬上了母牛的后背，而夕阳就在牛的胯下，映照着一对生命的交配动作。这是对生命的歌颂，在这山峰上的仪式，人只能是抬头观看的过客。
被称为现代的人玩弄于身体、药品和工具，从黄片到四处可见的发廊，性成为娱乐，成为交易品。即使纵百个美女交欢，面对牛的交配，也会觉得卑微。
牛若是会笑，它一定会笑人的短小，笑人的肮脏。人遮遮掩掩，不过是在遮丑。
有人的地方，就有牛，有牛的地方，未必就有人。
21世纪，人在变，变着花样娱乐，变着节奏生活，变着模式生存。牛不会变。人要牛变，只能变成牛奶，变成牛肉，变成牛皮。人牵着牛，牛也会牵着人。人把牛赶上车，牛决不会
把人赶上车；人要进城，要享受现代生活，提升品位，牛照样吃它的草，住它的牛棚。 我坐着公司的车去一工来区，催司机开快点，刚进工业区一头牛横过马路，挡住了车。司机按着喇叭，可牛似乎听慣了，或许它不知道这是车在叫，工业区四处都有机器的叫声。牛照样走它的路，一步一个脚印——水泥路没有脚印，但它并不是为了留下脚印。牛就是这么生活着，不是因为乡村变成了城市，它就得变，它没有迎合人类的节奏加快脚步；它也不会因为面对汽车发出工业的噪音而胆怯。在它看来，牛叫一声比任何声音都宏亮、真实——你汽车的声音虽然很牛，但也是从我这儿学来的。
牛在汽车面前就是大爷，当年拉你二个轮子，现在变成四个轮子就趾高气扬，没门。司机苦笑了一下，牛摇着尾巴走进了一旁的草地。透过前窗看到牛硕大的身躯，温厚的皮毛一抖，一只苍蝇飞跑了。我真想伸手去摸一摸它。
小时候我放牛，因为贪玩，牛没吃饱就赶回了家。那天父母太忙也没注意牛是空着肚子的。牛的肚子一边装水一边装草，吃饱了装草的一边鼓得圆圆的，回来后不停地反刍。 趁着月光我去牛棚看了看牛。牛趴在地上望了望我，两只眼睛想看透我的来意。令我懊恼的是，它的眼神有种宽容和询问。它宽容我只是一个小孩贪玩，它询问我是不是不开心被父母骂了。我回头抱了一捆干稻草，牛一看到就站了起来，而且眼神明亮多了，我知道它一定很饿。牛吃着干稻草，磨得咕咕响，还不时地看我。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眼神。 牛是干力气活的，牛没吃饱，那便是受罪；牛吃饱了，干起活来决不偷懒。
春天耕田，牛在田里涮涮跑，一年四季，牛的成长让它理解了春天，也理解了农民。但是牛没有吃饱，面对超负荷的劳动，牛会流下眼泪。人却不相信眼泪。
当乡村变成了城市，牛变得落寂。几头牛在一块未开发的土地吃着草，偶尔甩一下尾巴。牛不再抬头看远方，远方只有楼房，没有青山绿水白鸟飞；牛没有选择，吃也是这块草地，不吃也是这块草地。这是乡村唯一的标志吗？不，这已不再是乡村，下月这块土地也会消失，建起楼房，这里将会遗失最后一块土地。
我又想起春天在土堆上磨角的牛。我想象着下车挥赶着牛，驱赶牛群，像驱赶牛群下海。 我说，牛啊，你们跑吧，跑出这个城市，跑出钢筋水泥去寻找乡村吧！
一个月后，我又在寻找工作。我不知道我是在寻找工作还是在寻找乡村。城市的事物我找不到归宿。当我一个人站在红绿灯路十字路口，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东莞，深圳，还是广州？在风中我看到来来往往行走于城市的各色人种，他们脸上的表情憔悴，焦虑，像一张张人皮面具。进入工业区，面对机器，厂房，汽车的鸣叫和尾气，我两耳失聪，看不到蓝天，没有深呼吸，没有一个角落是我的家！
在人才市场，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不禁失笑。过去在牛市，牛拴在树下，站着，人来人往，讨价还价，人比牛多。现在，我就像一头牛，被人挑选。身份证，毕来证，简历。在街上，又是熙熙攘攘的人流，高楼耸立。
我在城市的中央哭泣。那些痛苦的记忆我学会了遗忘。我一头扎进了牛群，像牛一样哞哞地叫着，然后，从我流过血的车间，从出租屋，从商业街，从菜市场，从一个捡垃圾的老人那里开始奔跑。所有的街道都让了出来，让牛一路狂奔，奔向高速公路，奔向乡村！奔向久违的故乡！
2007年1月7日。
行走在城市与乡村边缘的牛
一群牛在一起吃草，你可以数一数有六头或者八头牛。但是，如果你是一个养过牛的人，一个卖过牛的人，你会发现每一头牛都是不一样的。这不一样不是一棵树上每片叶子都不一样的那个不一样，而是具体到某个个体、生命的不一样。你养过牛，你可以看出某头牛的脾气如何，胃口如何，力气如何；你买过牛，如果种田，或是下崽，你会考虑牛的年龄、力气、体格、皮毛等；一个牛贩子，他的经验是比较丰富的，一些细节你是想不到的，比如看牛的后腿的弯曲度，摸摸牛的皮毛，打它一下，看牛的的反映，走路的姿势。这有点像一位考官出题目，或是一位老板面试一位应聘者。牛不像人，可以弄些资料，年龄可以把身份证一递。上面还可以看到你是哪里人，还有性别。牛就不用，实实在在，看性别往裆里一瞧，看年龄掰开它的嘴看牙齿，看身高体重也摆在眼前，看健康不用去体检，看皮毛神态就行。牛吃草，长一身皮毛，不像人穿着布料还穿牛皮，吃着牛肉，喝着牛奶，赶着牛车。人可以西装革履，烟脂粉黛，你看不出他（她）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是张经理、李部长还是一名普通职员，或是下岗工人，甚至出门三十，在家五十的年龄。
牛比人活得自在，日晒雨淋不吭一声，耕田拉车是使出全力，吃草时它会悠闲的摇着尾巴。牛的幸福是看得到的，不是装在笑脸上，写在报告里。在春天，万物复苏，山岗田野绿油油，河水哗啦啦，随处都是草与花。我牵着牛走向两山间的一片草地，牛走得比我快，在前面一路小跑。春天的气息太迷人了，牛似乎早知道我的安排，到了草地挣脱了牛绳，奔跑着加处了牛群，猛啃着青青草叶。几头公牛在土堆上磨角，将一个冬季的筋骨舒展开来，有的打起了架，我们就围在一旁看现成的斗牛。牛和人一样，久未动筋骨，就想比一比。赢了，悠然自得，很是自豪，眼角间还有股杀气，霸气；输了，跑到一边，独自舔伤口，暗然失色。 春天的草地是牛的欢乐场，它们会不时地哞哞叫几声，以此来表达欢乐的心情。牛发情的时候十分大胆和裸露，公牛很是疯狂，一路狂追母牛。公牛露出它粗壮的阳具，一不害臊，二不遮掩，该上的时候决不迟疑，一个纵步就完成交配。初发情的母牛缺乏心理准备，于是一路小跑，从这条路跑到那条路，从这座山跑到那座山。公牛也就一路猛追，每头公牛都雄纠纠，气昂昂，不顾路途陡峭，竞争者众多。在半路上一个纵步又一个纵步地爬上母牛的后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决不气妥，直到成功为止。母牛也是一路小跑的途中被公牛反复试验，直到一头雄壮的公牛成功交配输送了最后一滴精血才下来，粗壮的阳具也开始回缩。交配成功之后，母牛也不跑，第二头公牛决不会再上，这种良好的交配意识是源于体液散发的气味而来。
放牛娃出于好奇是一路跟着看，若是女孩子放牛遇到此事，要么站在人群不远处，要么被大人戏闹吓得哭起来，她不知道牛发生了什么事，如此不吃草狂追母牛理解成了某种病。所以国人呼吁性教育从娃娃抓起，我很高兴的是中国有一个李银河。
我站在山脚下，看到母牛跑到一山峰上，公牛一个纵步爬上了母牛的后背，而夕阳就在牛的胯下，映照着一对生命的交配动作。这是对生命的歌颂，在这山峰上的仪式，人只能是抬头观看的过客。
被称为现代的人玩弄于身体、药品和工具，从黄片到四处可见的发廊，性成为娱乐，成为交易品。即使纵百个美女交欢，面对牛的交配，也会觉得卑微。
牛若是会笑，它一定会笑人的短小，笑人的肮脏。人遮遮掩掩，不过是在遮丑。
有人的地方，就有牛，有牛的地方，未必就有人。
21世纪，人在变，变着花样娱乐，变着节奏生活，变着模式生存。牛不会变。人要牛变，只能变成牛奶，变成牛肉，变成牛皮。人牵着牛，牛也会牵着人。人把牛赶上车，牛决不会
把人赶上车；人要进城，要享受现代生活，提升品位，牛照样吃它的草，住它的牛棚。 我坐着公司的车去一工来区，催司机开快点，刚进工业区一头牛横过马路，挡住了车。司机按着喇叭，可牛似乎听慣了，或许它不知道这是车在叫，工业区四处都有机器的叫声。牛照样走它的路，一步一个脚印——水泥路没有脚印，但它并不是为了留下脚印。牛就是这么生活着，不是因为乡村变成了城市，它就得变，它没有迎合人类的节奏加快脚步；它也不会因为面对汽车发出工业的噪音而胆怯。在它看来，牛叫一声比任何声音都宏亮、真实——你汽车的声音虽然很牛，但也是从我这儿学来的。
牛在汽车面前就是大爷，当年拉你二个轮子，现在变成四个轮子就趾高气扬，没门。司机苦笑了一下，牛摇着尾巴走进了一旁的草地。透过前窗看到牛硕大的身躯，温厚的皮毛一抖，一只苍蝇飞跑了。我真想伸手去摸一摸它。
小时候我放牛，因为贪玩，牛没吃饱就赶回了家。那天父母太忙也没注意牛是空着肚子的。牛的肚子一边装水一边装草，吃饱了装草的一边鼓得圆圆的，回来后不停地反刍。 趁着月光我去牛棚看了看牛。牛趴在地上望了望我，两只眼睛想看透我的来意。令我懊恼的是，它的眼神有种宽容和询问。它宽容我只是一个小孩贪玩，它询问我是不是不开心被父母骂了。我回头抱了一捆干稻草，牛一看到就站了起来，而且眼神明亮多了，我知道它一定很饿。牛吃着干稻草，磨得咕咕响，还不时地看我。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眼神。 牛是干力气活的，牛没吃饱，那便是受罪；牛吃饱了，干起活来决不偷懒。
春天耕田，牛在田里涮涮跑，一年四季，牛的成长让它理解了春天，也理解了农民。但是牛没有吃饱，面对超负荷的劳动，牛会流下眼泪。人却不相信眼泪。
当乡村变成了城市，牛变得落寂。几头牛在一块未开发的土地吃着草，偶尔甩一下尾巴。牛不再抬头看远方，远方只有楼房，没有青山绿水白鸟飞；牛没有选择，吃也是这块草地，不吃也是这块草地。这是乡村唯一的标志吗？不，这已不再是乡村，下月这块土地也会消失，建起楼房，这里将会遗失最后一块土地。
我又想起春天在土堆上磨角的牛。我想象着下车挥赶着牛，驱赶牛群，像驱赶牛群下海。 我说，牛啊，你们跑吧，跑出这个城市，跑出钢筋水泥去寻找乡村吧！
一个月后，我又在寻找工作。我不知道我是在寻找工作还是在寻找乡村。城市的事物我找不到归宿。当我一个人站在红绿灯路十字路口，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东莞，深圳，还是广州？在风中我看到来来往往行走于城市的各色人种，他们脸上的表情憔悴，焦虑，像一张张人皮面具。进入工业区，面对机器，厂房，汽车的鸣叫和尾气，我两耳失聪，看不到蓝天，没有深呼吸，没有一个角落是我的家！
在人才市场，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不禁失笑。过去在牛市，牛拴在树下，站着，人来人往，讨价还价，人比牛多。现在，我就像一头牛，被人挑选。身份证，毕来证，简历。在街上，又是熙熙攘攘的人流，高楼耸立。
我在城市的中央哭泣。那些痛苦的记忆我学会了遗忘。我一头扎进了牛群，像牛一样哞哞地叫着，然后，从我流过血的车间，从出租屋，从商业街，从菜市场，从一个捡垃圾的老人那里开始奔跑。所有的街道都让了出来，让牛一路狂奔，奔向高速公路，奔向乡村！奔向久违的故乡！
2007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