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野花
我的朋友王伟找我为他的儿子转学，他知道我和那个学校的校长是朋友。虽说这个城市按照就近入学的原则，制定了市内不准办理转学的有关规定，但升学率高的学校又总对家长们有一种挡不住的诱惑，于是，尽管转学有了不少的难度，但转学的事情还是经常发生的。
我对王伟说：这件事办成的可能不大，王伟笑着说：我知道，你只要认真去办，就一定能办成。他这话一下就把我逼到了墙角里，那就是说，只要没办成，就是我没认真去办。看着他那带着笑的脸，我总觉那笑脸的背后有一把逼良为娼的刀。
我完全是在那把刀的逼迫之下找到了那位当校长的朋友张玉和，苦口婆心的说了诸多孩了转学的原因，张玉和笑了笑说：你这事可是让我为难了。我说：王伟那边拿着刀，你这边又不让我进门，我可只有死路一条了。张玉和笑看着我说：原先我还认为文人是纯洁的，现在我才看清，文人连妓女还不如。我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玉和说：妓女只出卖肉体，灵魂还是干净的，你们文人不但出卖肉体，连灵魂也给出卖了。我说：你的话我是越听越听不懂了。张玉和说：你们整天写文章批评不正之风，可自己干起来比任何人都积极。我笑了笑说：下不为例吧。张玉和也笑着说：也只好下不为例了。
我没想到张玉和这么快就把事情答应了，就说：今晚让王伟这小子请客。
张玉和说：现在请客的内容可不比往常了。
我说：还不就是喝酒吗？
张玉和说：过去是喝酒，现在是喝完酒还要洗澡。
我说行，不就是洗澡吗。
张玉和又笑着说：洗澡可有三分九等。
我明白他话的含意，笑着说：就你这年龄，给你个小姐也是干看着。
张玉和说：那可不一定，没听说吗，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我说行，今晚让你这当校长的如狼如虎一回。
和张玉和说笑了一阵，又谈了些转学的注意事项后，我走出了校门。
事情办的如此顺利，我心里有了不少的轻松，我准备到理发店理完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王伟。
理发店是一位农村小姑娘开的，和她认识是一次偶然的理发，那次我去理发时正有一位工商的朋友也等着理发，那位朋友见到我就谈起我刚在市报上发的一篇小说，在我和这位朋友谈话的时候，我发现那位农村小姑娘在看我的眼神中有一种异样的光。
工商的朋友走了。我坐到理发的椅子上。她站在我的背后用刷子刷着理发用的推子。我从镜子里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长的很漂亮，有着一对迷人的眼睛，但她的着装显得很土气，和那些追着时尚的城里女孩子相比，她就像是荒野中的一朵野花，透着一种没有粉饰的自然美。
她刷完推子开始给我理发，她理的很认真，理了一阵她问：你就是写小说的顾老师吗？我笑了笑说：你姓什么，看你像个农村姑娘。她说：我姓杨，叫杨洋，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农村来的？我笑了笑说：干理发穿衣要讲究点，会影响生意的。她看了看自己的上衣说：是多年前的了，挺合身的，扔了怪可惜的，不过，我穿这一身你不是也进来了吗。我被她说的一时语塞了。她又说：理发店只要理好发，让每一位来的顾客都满意，顾客会多起来的。我说：现在不少人并不看重这些实质的东西，多都看表面现象，你一个农村来的姑娘要学会适应，生意才会好起来。听了我的话她说：中国人就是太会适应了，才到了今天这个样子。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一惊，我一下觉得这个农村的小姑娘怪有思想的。
之后的日子我又去她那里理过两次发，每次她都向我要一些杂志看，而且要的量很多。她对每一篇文章都看的很认真，且时常和我谈一些读后感，我对她渐渐有了一种好感。但她依然是穿着那件让人感到很陈旧的花上衣，依然给人一种野花的那种自然的美。她的那身打扮似乎并没影响她的生意，反而有些顾客盈门。
我走进理发店时已是黄昏时分，不少店铺已开始关门。我走进屋时，见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就问怎么了？她苦苦笑了笑不说话。过了许久她说：顾老师，我觉着活的怪没意思的。我笑了笑说：你一个孩子，怎会活的没意思呢，你生意不是很好吗。她不说话，一直沉默着。
我走出理发店就给王伟挂电话，说了事情的结果后王伟很高兴，我说你家伙今天得请客，张校长可说了，不光喝酒还得洗澡。王伟说：今晚咱去野风大酒店，保证让你们俩今晚玩个痛快。
和王伟定了时间后我给张玉和挂了电话，张玉和在电话中笑着说：都是些玩笑话，别让王伟破费了。我说你家伙不是如狼如虎吗，今天就试试你的枪。张玉和笑着说：行，咱伙计们在一起坐坐吧。
王伟和张玉和都准时到了野风大酒店，喝酒时王伟把气氛弄的很好，酒就喝的多了些。要散场时，一位小姐送给王伟三张票，王伟笑着说：走，咱去洗澡，一人一个单间，再给你们弄个小姐陪一陪，我看着张玉和笑着说：今天就看一看你张校长的武器。张玉和笑着说：别洗了，头挺晕的。王伟说：洗洗澡也醒醒酒。我说去洗吧，我刚理的发。
进了浴池才知道是鸳鸯间，卫生条件很好，屋里很干净，池中的水很清，池子的一旁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洁白的床单很有诱惑力，在这样的条件中洗个澡再休息一下，是很舒服的，只是灯光暗了些。
在池中泡了一阵果然觉得头清醒了许多，我坐到宽大的双人床上吸烟时，听到了门响动的声音，我说：王伟你家伙这地方选的好，下次……
这时我感到不对，进来的是个女人，我有些惊慌，我说你......
那女人毫无怯意，稳步向我走着，且边走边说：先生，你......
我在慌乱中用毛巾裹住下身，再看那女人时，我惊住了，这女人竟是那个理发店的杨洋，她穿的依然是那件陈旧的花上衣。
我气愤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带着显然的吃惊问：怎么会是你？
这个时候我很害怕，我害怕再有人走进来，捉奸捉双，这类事情在新闻媒体上时有报道，我大小算个记者，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我的思绪快速转了一圈之后，正颜厉色说：小姐，请你出去。我把声音提的很高，有意显示着一种正当防卫。
她的表情有些尴尬，一脸怯意的向后退着，最后消失在门外。
我站在大酒店门前等了好久王伟和张玉和才走出来，他们很高兴，我问洗的怎么样，张玉和说水很清，洗的很舒服。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那个场面让我对那个杨洋有了很不好的印象，这个印象在我的脑子里好几天总是挥之不去。某一天从她的理发店路过时，发现理发店的门头换了，我走进去问：原先的杨洋怎不干了？新主人回答说：杨洋走了几天了。我说：是换了地方吗？回答说不知道。
高考结束之后，我市下属一个乡的李家庄，一下有八名学生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有位叫李文的女学生竟位于全省文科榜首，被清华大学免费录取。但因李家庄一直属于贫因山区，所有高考学子均存在程度不同的入学难问题，市里对这件事很重视，在全市开展了向贫困学生捐款活动。在向贫困学生捐款仪式的前一天，报社安排我去采访。总编说：听说那个文科榜首李文事情很感人，要采访的细一些。我说行。
李家庄距市里有近百里的路程，我赶到时，市里及乡里的领导们都已到了，张玉和作为教育方面的领导也到了会场。按说会是九点开的，因为李文没来到，只好往后拖了一些时间，可直到会开完了那位叫李文的学生也还是没来。
因为我要采访的对象就是这位叫李文的学生，她不来我的任务就没法完成，捐款仪式后，和领导们在一起吃饭时，我对电视台的一位记者说：这农村孩子时间观念就是不行，你说这种会......
我正说时，从饭厅的窗口中似看到远处一个红点正快速的移动，凭感觉我觉得这个红点应当是那位叫李文的学生。我对正吃饭的领导们说：你们看，那是不是李文？听到这话，负责接待的村长走出饭厅，他显得很生气，当红点移到村长的面前时，我们听到饭厅外的村长在吼：
野花，你妹呢，不知道今天开会吗，不知道今天市里，乡里的领导们都来吗？不知道......
从村长的说话中，我知道来人仍不是那位叫李文的学生，仍不是我的采访对象，就仍慢慢地吃着。吃完饭我走出饭厅，见村长依然给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谈着什么，我无意的看了一眼，正准备上车时，忽觉这女孩子似曾相识，细一看，愣住了，杨洋，那个理发店的杨洋。
我忘记了浴池的那一幕，边叫着杨洋边疾步走了过去。这时，她认出了我，怯怯的叫了一声顾老师。
我细看她时，见她的两眼红肿着，满头的汗。 她仍穿着那件陈旧的花上衣。村长看我和杨洋说话就走开了。我问她：你是李文的什么人？
我是她姐姐。
怎么姐姐姓杨你妹妹姓李呀？
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妹。
你父母今天怎么没来开会？
父母几年前都死了。
这几年就你们姐俩生活？
嗯。
你在城里打工就是为了你这个妹妹吗？
嗯。
他们为什么叫你野花呀？
她不再说话，低下头哭了。
沉思了一阵我问：现在你妹妹考上大学走了，你怎么办？
她不说话，沉默着。
我思考了一阵说，你还是到城里去打工吧，我帮助你。
听到这话，她哽咽着说：不，我不去城里，城里太脏，我怕。
她的话把我的心触疼了，我知道她话中那句脏的含意，她一定想起了浴池中的那一幕。我沉思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三百元钱递给她，说：钱不多，你先用着。
她抬起挂着泪的脸惊慌的说：不，不用，顾老师，我有地，有菜园，还有我养的猪，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是个坏女孩。她说完，转身向远方跑去。
我找到了村长，想了解一下关于她的情况，村长是个很健谈的人，村长说：你是问野花？那可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她娘带她改嫁到俺村时她才三岁。野花这孩子认学，在俺村上学时，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只是她后爹太能喝酒，不光最后死在了酒上，还欠了一腚的债。她爹死的那一年，野花刚到乡中学上一年级。她爹一死，她就下了学帮她娘干农活。野花这孩子农活学得快，她看着书本种的洋柿子比谁家都长的好。可这孩子命苦，日子刚好一点她娘又死了，她娘死时对她说：花，你妹认上学，好好供她。你听这娘们话说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供得起一个学生。可野花这孩子有心计，她娘一死她就把地租给了别人，她让她妹住在学校里，她凭着跟人家学了两天的理发手艺，就到城里去打工了，她说她不光要挣够妹妹上中学的钱，还要挣够妹妹上大学的钱。就是把她自己卖了也要供她妹妹上大学。你说孩子有心胸吧。
村长说到这时，在身上的口袋里上下找着什么，我看出他是找烟，我把烟递给他时，他接过烟笑了笑说：顾记者，你是公家人，说句话你别生气，你说今天的这种捐款真能解决孩子们上学难的问题？孩子一入学最低是三年，今天的捐款也只能解决孩子入学费用的一半。今年是李文这孩子给俺村考上学的孩子们带来了福气，要不是李文这孩子考上了清华大学，市里能给俺村的孩子们捐款吗？再说，靠捐款能解决农村孩子的上学问题吗？大学的收费太高了。
我问：因为困难上不了学的学生很多吗？
村长说：今年考上学的孩子命好，有市里的捐款，去年，俺村光因没钱上不了学的就有六个。俺村的王五，为了儿子上学不光卖了粮食，爷俩还卖了血才刚够学费。顾记者，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不讲了？
我沉思着，心里很沉重，不知怎么回答。
返回市里的路上，我脑海里总浮显着杨洋那远去的身影，杨洋的妹妹很幸运，清华大学免去了她所有的费用，这个村今年的学生也很幸运，有市里的一部分捐款，可明年呢？市里还会捐款吗？
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了浴池中的那一幕，那个叫野花的姑娘是够野的，为了妹妹上学，她竟毫无怯意的走向了一个个裸体的男人。我心中开始原谅她，对她有了些许的敬意。
车行驶了一阵，张玉和对电台的王记者说，王记者，放放我的讲话录音，听听效果怎么样。王记者把录音带拿出来，汽车的录音机里就有了张玉和的声音。
……邓小平同志说，十年改革，我们最大的失误是教育。 因此，我们要重视教育，今天的这个对贫困生的捐款，就是……
我在车里看着窗外的风景，农村的风景很好，树木茂盛，遍地野花，那一片片的野花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铺展着。车行驶了一阵，我感到车里太闷，让司机打开了车窗。
车窗打开了，张玉和的声音就在遍地野花中嘹亮的响着。
该小说发表于2002年《抱犊》杂志第一期
遍地野花
我的朋友王伟找我为他的儿子转学，他知道我和那个学校的校长是朋友。虽说这个城市按照就近入学的原则，制定了市内不准办理转学的有关规定，但升学率高的学校又总对家长们有一种挡不住的诱惑，于是，尽管转学有了不少的难度，但转学的事情还是经常发生的。
我对王伟说：这件事办成的可能不大，王伟笑着说：我知道，你只要认真去办，就一定能办成。他这话一下就把我逼到了墙角里，那就是说，只要没办成，就是我没认真去办。看着他那带着笑的脸，我总觉那笑脸的背后有一把逼良为娼的刀。
我完全是在那把刀的逼迫之下找到了那位当校长的朋友张玉和，苦口婆心的说了诸多孩了转学的原因，张玉和笑了笑说：你这事可是让我为难了。我说：王伟那边拿着刀，你这边又不让我进门，我可只有死路一条了。张玉和笑看着我说：原先我还认为文人是纯洁的，现在我才看清，文人连妓女还不如。我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玉和说：妓女只出卖肉体，灵魂还是干净的，你们文人不但出卖肉体，连灵魂也给出卖了。我说：你的话我是越听越听不懂了。张玉和说：你们整天写文章批评不正之风，可自己干起来比任何人都积极。我笑了笑说：下不为例吧。张玉和也笑着说：也只好下不为例了。
我没想到张玉和这么快就把事情答应了，就说：今晚让王伟这小子请客。
张玉和说：现在请客的内容可不比往常了。
我说：还不就是喝酒吗？
张玉和说：过去是喝酒，现在是喝完酒还要洗澡。
我说行，不就是洗澡吗。
张玉和又笑着说：洗澡可有三分九等。
我明白他话的含意，笑着说：就你这年龄，给你个小姐也是干看着。
张玉和说：那可不一定，没听说吗，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我说行，今晚让你这当校长的如狼如虎一回。
和张玉和说笑了一阵，又谈了些转学的注意事项后，我走出了校门。
事情办的如此顺利，我心里有了不少的轻松，我准备到理发店理完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王伟。
理发店是一位农村小姑娘开的，和她认识是一次偶然的理发，那次我去理发时正有一位工商的朋友也等着理发，那位朋友见到我就谈起我刚在市报上发的一篇小说，在我和这位朋友谈话的时候，我发现那位农村小姑娘在看我的眼神中有一种异样的光。
工商的朋友走了。我坐到理发的椅子上。她站在我的背后用刷子刷着理发用的推子。我从镜子里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长的很漂亮，有着一对迷人的眼睛，但她的着装显得很土气，和那些追着时尚的城里女孩子相比，她就像是荒野中的一朵野花，透着一种没有粉饰的自然美。
她刷完推子开始给我理发，她理的很认真，理了一阵她问：你就是写小说的顾老师吗？我笑了笑说：你姓什么，看你像个农村姑娘。她说：我姓杨，叫杨洋，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农村来的？我笑了笑说：干理发穿衣要讲究点，会影响生意的。她看了看自己的上衣说：是多年前的了，挺合身的，扔了怪可惜的，不过，我穿这一身你不是也进来了吗。我被她说的一时语塞了。她又说：理发店只要理好发，让每一位来的顾客都满意，顾客会多起来的。我说：现在不少人并不看重这些实质的东西，多都看表面现象，你一个农村来的姑娘要学会适应，生意才会好起来。听了我的话她说：中国人就是太会适应了，才到了今天这个样子。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一惊，我一下觉得这个农村的小姑娘怪有思想的。
之后的日子我又去她那里理过两次发，每次她都向我要一些杂志看，而且要的量很多。她对每一篇文章都看的很认真，且时常和我谈一些读后感，我对她渐渐有了一种好感。但她依然是穿着那件让人感到很陈旧的花上衣，依然给人一种野花的那种自然的美。她的那身打扮似乎并没影响她的生意，反而有些顾客盈门。
我走进理发店时已是黄昏时分，不少店铺已开始关门。我走进屋时，见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就问怎么了？她苦苦笑了笑不说话。过了许久她说：顾老师，我觉着活的怪没意思的。我笑了笑说：你一个孩子，怎会活的没意思呢，你生意不是很好吗。她不说话，一直沉默着。
我走出理发店就给王伟挂电话，说了事情的结果后王伟很高兴，我说你家伙今天得请客，张校长可说了，不光喝酒还得洗澡。王伟说：今晚咱去野风大酒店，保证让你们俩今晚玩个痛快。
和王伟定了时间后我给张玉和挂了电话，张玉和在电话中笑着说：都是些玩笑话，别让王伟破费了。我说你家伙不是如狼如虎吗，今天就试试你的枪。张玉和笑着说：行，咱伙计们在一起坐坐吧。
王伟和张玉和都准时到了野风大酒店，喝酒时王伟把气氛弄的很好，酒就喝的多了些。要散场时，一位小姐送给王伟三张票，王伟笑着说：走，咱去洗澡，一人一个单间，再给你们弄个小姐陪一陪，我看着张玉和笑着说：今天就看一看你张校长的武器。张玉和笑着说：别洗了，头挺晕的。王伟说：洗洗澡也醒醒酒。我说去洗吧，我刚理的发。
进了浴池才知道是鸳鸯间，卫生条件很好，屋里很干净，池中的水很清，池子的一旁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洁白的床单很有诱惑力，在这样的条件中洗个澡再休息一下，是很舒服的，只是灯光暗了些。
在池中泡了一阵果然觉得头清醒了许多，我坐到宽大的双人床上吸烟时，听到了门响动的声音，我说：王伟你家伙这地方选的好，下次……
这时我感到不对，进来的是个女人，我有些惊慌，我说你......
那女人毫无怯意，稳步向我走着，且边走边说：先生，你......
我在慌乱中用毛巾裹住下身，再看那女人时，我惊住了，这女人竟是那个理发店的杨洋，她穿的依然是那件陈旧的花上衣。
我气愤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带着显然的吃惊问：怎么会是你？
这个时候我很害怕，我害怕再有人走进来，捉奸捉双，这类事情在新闻媒体上时有报道，我大小算个记者，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我的思绪快速转了一圈之后，正颜厉色说：小姐，请你出去。我把声音提的很高，有意显示着一种正当防卫。
她的表情有些尴尬，一脸怯意的向后退着，最后消失在门外。
我站在大酒店门前等了好久王伟和张玉和才走出来，他们很高兴，我问洗的怎么样，张玉和说水很清，洗的很舒服。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那个场面让我对那个杨洋有了很不好的印象，这个印象在我的脑子里好几天总是挥之不去。某一天从她的理发店路过时，发现理发店的门头换了，我走进去问：原先的杨洋怎不干了？新主人回答说：杨洋走了几天了。我说：是换了地方吗？回答说不知道。
高考结束之后，我市下属一个乡的李家庄，一下有八名学生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有位叫李文的女学生竟位于全省文科榜首，被清华大学免费录取。但因李家庄一直属于贫因山区，所有高考学子均存在程度不同的入学难问题，市里对这件事很重视，在全市开展了向贫困学生捐款活动。在向贫困学生捐款仪式的前一天，报社安排我去采访。总编说：听说那个文科榜首李文事情很感人，要采访的细一些。我说行。
李家庄距市里有近百里的路程，我赶到时，市里及乡里的领导们都已到了，张玉和作为教育方面的领导也到了会场。按说会是九点开的，因为李文没来到，只好往后拖了一些时间，可直到会开完了那位叫李文的学生也还是没来。
因为我要采访的对象就是这位叫李文的学生，她不来我的任务就没法完成，捐款仪式后，和领导们在一起吃饭时，我对电视台的一位记者说：这农村孩子时间观念就是不行，你说这种会......
我正说时，从饭厅的窗口中似看到远处一个红点正快速的移动，凭感觉我觉得这个红点应当是那位叫李文的学生。我对正吃饭的领导们说：你们看，那是不是李文？听到这话，负责接待的村长走出饭厅，他显得很生气，当红点移到村长的面前时，我们听到饭厅外的村长在吼：
野花，你妹呢，不知道今天开会吗，不知道今天市里，乡里的领导们都来吗？不知道......
从村长的说话中，我知道来人仍不是那位叫李文的学生，仍不是我的采访对象，就仍慢慢地吃着。吃完饭我走出饭厅，见村长依然给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谈着什么，我无意的看了一眼，正准备上车时，忽觉这女孩子似曾相识，细一看，愣住了，杨洋，那个理发店的杨洋。
我忘记了浴池的那一幕，边叫着杨洋边疾步走了过去。这时，她认出了我，怯怯的叫了一声顾老师。
我细看她时，见她的两眼红肿着，满头的汗。 她仍穿着那件陈旧的花上衣。村长看我和杨洋说话就走开了。我问她：你是李文的什么人？
我是她姐姐。
怎么姐姐姓杨你妹妹姓李呀？
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妹。
你父母今天怎么没来开会？
父母几年前都死了。
这几年就你们姐俩生活？
嗯。
你在城里打工就是为了你这个妹妹吗？
嗯。
他们为什么叫你野花呀？
她不再说话，低下头哭了。
沉思了一阵我问：现在你妹妹考上大学走了，你怎么办？
她不说话，沉默着。
我思考了一阵说，你还是到城里去打工吧，我帮助你。
听到这话，她哽咽着说：不，我不去城里，城里太脏，我怕。
她的话把我的心触疼了，我知道她话中那句脏的含意，她一定想起了浴池中的那一幕。我沉思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三百元钱递给她，说：钱不多，你先用着。
她抬起挂着泪的脸惊慌的说：不，不用，顾老师，我有地，有菜园，还有我养的猪，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是个坏女孩。她说完，转身向远方跑去。
我找到了村长，想了解一下关于她的情况，村长是个很健谈的人，村长说：你是问野花？那可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她娘带她改嫁到俺村时她才三岁。野花这孩子认学，在俺村上学时，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只是她后爹太能喝酒，不光最后死在了酒上，还欠了一腚的债。她爹死的那一年，野花刚到乡中学上一年级。她爹一死，她就下了学帮她娘干农活。野花这孩子农活学得快，她看着书本种的洋柿子比谁家都长的好。可这孩子命苦，日子刚好一点她娘又死了，她娘死时对她说：花，你妹认上学，好好供她。你听这娘们话说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供得起一个学生。可野花这孩子有心计，她娘一死她就把地租给了别人，她让她妹住在学校里，她凭着跟人家学了两天的理发手艺，就到城里去打工了，她说她不光要挣够妹妹上中学的钱，还要挣够妹妹上大学的钱。就是把她自己卖了也要供她妹妹上大学。你说孩子有心胸吧。
村长说到这时，在身上的口袋里上下找着什么，我看出他是找烟，我把烟递给他时，他接过烟笑了笑说：顾记者，你是公家人，说句话你别生气，你说今天的这种捐款真能解决孩子们上学难的问题？孩子一入学最低是三年，今天的捐款也只能解决孩子入学费用的一半。今年是李文这孩子给俺村考上学的孩子们带来了福气，要不是李文这孩子考上了清华大学，市里能给俺村的孩子们捐款吗？再说，靠捐款能解决农村孩子的上学问题吗？大学的收费太高了。
我问：因为困难上不了学的学生很多吗？
村长说：今年考上学的孩子命好，有市里的捐款，去年，俺村光因没钱上不了学的就有六个。俺村的王五，为了儿子上学不光卖了粮食，爷俩还卖了血才刚够学费。顾记者，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不讲了？
我沉思着，心里很沉重，不知怎么回答。
返回市里的路上，我脑海里总浮显着杨洋那远去的身影，杨洋的妹妹很幸运，清华大学免去了她所有的费用，这个村今年的学生也很幸运，有市里的一部分捐款，可明年呢？市里还会捐款吗？
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了浴池中的那一幕，那个叫野花的姑娘是够野的，为了妹妹上学，她竟毫无怯意的走向了一个个裸体的男人。我心中开始原谅她，对她有了些许的敬意。
车行驶了一阵，张玉和对电台的王记者说，王记者，放放我的讲话录音，听听效果怎么样。王记者把录音带拿出来，汽车的录音机里就有了张玉和的声音。
……邓小平同志说，十年改革，我们最大的失误是教育。 因此，我们要重视教育，今天的这个对贫困生的捐款，就是……
我在车里看着窗外的风景，农村的风景很好，树木茂盛，遍地野花，那一片片的野花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铺展着。车行驶了一阵，我感到车里太闷，让司机打开了车窗。
车窗打开了，张玉和的声音就在遍地野花中嘹亮的响着。
该小说发表于2002年《抱犊》杂志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