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白泥湖
梅杨做屋的这一年，西门繁荣调到了秀水公社来当书记，九月间的一天，他召开共产党员会议，在会上作报告说：“前一向，我们岳阳县组织了各公社书记去大寨参观学习，你们知道大寨在哪里吗？它就在很远的北方，那个地方真的是穷啊，典型的穷山恶水。但是，穷也是一件好事呀，它可以激发人们的斗志呀！毛主席说，我们国家的特点就是一穷二白，我们可以在它身上写最好的文章，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大寨人就是这么做的。他们把七沟八梁一面坡改成了旱涝保收的良地，洪水冲一次，他们就改一次，再冲一次，就再改一次，经过和大自然的反复斗争，大寨人终于赢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毛主席号召我们全国都要农业学大寨，大寨的基本经验是么子，那就是和大自然作斗争，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大寨人就是与天斗与地斗的光辉典范，他们在积极地改造大自然，向大自然索取粮食。大寨人还一条经验就是坚韧不拔，失败了再来，山洪一次一次地威胁他们，他们没有退缩，最后，大寨人赢了，这就是坚韧不拔的胜利。大寨人第三条基本经验就是记大寨工，么子叫记大寨工呢，那就是自报公议，你在队里做一天事情，值得几分工，自己在记工会上报出来，大家再来评议，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考验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在斗私批修，你如果只值得七分工而报了八分，那就说明你有私心，那就要斗私批修，哪里有阶级斗争呢，这里就有！”
“我们不光要学大寨，还要学洛塔，学野鸡坪，还要学毛田，学沙南，洛塔野鸡坪是我们湖南的典范，是我们湖南的大寨。毛田和沙南是我们岳阳的典范，是我们岳阳的大寨，他们的基本经验几乎和大寨是一模一样的。有人问我说，西门书记呀，你参观大寨都看见了么子呀，那我告诉你，我就在窗户外面瞟了一眼，全国各地去参观学习的人太多了，根本就进不去，我今天说的都是来自报纸上的，不是我个人的总结，总之你们要相信大寨是好样的。”
“具体到我们秀水要如何学大寨呢？去年我们不是在白泥湖和洞庭湖交汇的地方修了一条大堤么，修这条大堤做么子用呢，那就是拦住洞庭湖的水，不让洞庭湖的水进来祸害我们白泥湖滨湖两岸的人民。大堤修起来了，我们的白泥湖就成了内湖。今年做么子呢，那就是治理内湖。白泥湖是多大啊！靠近大堤的那一段要用来蓄水，秀水河流域的水都流进了白泥湖，那个蓄水的内湖将来就可以养鱼。在白泥湖上面广大的湖坪里，秀水河在弯弯曲曲地流着，我们今年的任务就是把这条弯曲的秀水河改成一条直河，河的两岸以及接近内湖的地方都要修堤，要把湖坪围城一个个垸子，明年就可把这些围起来的湖坪改造过来做水田种。这项工程我们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白泥湖改港灭螺，它的规模是宏大的，需要动员我们秀水所有的男女劳力一起来做，谁也不能反对，谁也不能拖延，谁要是反对和拖延这项工程，谁就是在反对农业学大寨，谁就是在反对毛主席，我们就把他捉起来判刑坐牢。”
西门书记这样一说，听会的人吓得舌头都吐出来了。
开这个动员会的时候，正是晚稻收割季节，党员们回到了小队就开始布置工作，因为西门书记要求大家回去后要在两天内把先遣队劳力搞到工地上来。
祺鹰祺杏彦红一听说要在白泥湖改港灭螺就兴奋得不得了，他们三人找到花夜壶请缨，要去做第一批先遣队劳力，花夜壶说：“你们行吗？”
祺鹰说：“我们行啊，我们都满十五岁了，都是小吊子了。”
花夜壶说：“先遣队要很强壮的劳力啊，你们去的话，上面会说我的。”
祺杏说：“大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我们保证完成任务在前。”
花夜壶说：“好吧，你们今天上午务必要把这块三斗丘的晚稻把子割倒地，下午办米做准备，明天上午就动身去澎湖湾号房子。”
请缨得到了批准，祺鹰他们三个就浑身是劲了，割起禾来也不直腰歇一歇。
花夜壶说的澎湖湾就是祺鹰和彦红的外婆家，他们二人的母亲都是澎湖湾的女儿，提起这个澎湖湾，他们真的是太熟悉了。
祺鹰很小的时候去外婆的澎湖湾，便是住在外婆家，他躺在外婆的床上，听外婆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外婆说，那条神牛把牛郎送上天后，就退了回去，它躺在外婆脚下的这座山上，不吃也不动，一心想着牛郎的两个娃子，任谁劝也不能使它再走动一步，再吃点什么。后来，神牛死了，牛郎的哥嫂便把它的肉零刀碎割了，牛头没有要，放在这里，一夜后，它化作了一座山，人们便把这座山称为牛头山。澎湖湾的确有座牛头山，在大屋场的西侧，祺鹰外婆家的房子就修在这牛头山上。外婆说，神牛把头伸进了洞庭湖，要和兴风作浪的洞庭龙王比试比试，它要喝干这洞庭湖的水，要把那恶龙干死。
神牛的牛头有六百米长，直伸进洞庭湖，牛头的面也十分的长，总在四十米之上，它雄视着洞庭湖这片水域，这片水域两岸是下荷塘，东接政家坝、古塘坝。西边为一宝塔锁住咽喉，东西长约三十华里，南北宽约五华里，这块地方就是白泥湖。实际上它原是洞庭湖一只巨大的港叉。
这就是澎湖湾和牛头山留给祺鹰最初的印象。
那时候，每年的正月 ，祺鹰恋在外婆家不肯挪窝。天天跟澎湖湾的伙伴们去湖中放牛，这条港叉是个天然的牧场。它一马平川，只在五至九月份才蓄水，五月的时候，洞庭湖水涌进来，称之涨大水，九月大水退去，湖底开始干涸，土地却是湿润的，天气也还温和，湖草便蓬蓬勃勃往上长，直到次年的五月都没有衰退的现象。冬季的港叉只有一条东西向的秀水河流着水，秀水河比湖底低了许多，所以，这天然的牧场永远也不会变成沼泽。在这个天然牧场放牛，是世界上再舒服没有的事了。只把牛赶到湖中就撒手不管了。祺鹰他们躺在那柔软得无法比拟的湖草上，打滚翻斤斗，学爬爬兵，斗兴骤起，他们将小朋友集合起来骑马打仗玩，这种斗法无论你输得多么惨，掉在湖草堆里就是不痛。饿了，他们便来到湖边那条湾曲有致的小河边，搜寻洞眼，那里有许多秘密，藏着无数的螃蟹，甚至有身体滚圆，滑得直溜手的才鱼，鲶鱼，把这些宝贝抓上来，他们便烧着吃中点，吃饱了，他们又开始做游戏，待到牧笛一响，已是夕阳西下，乱鸦归巢之时，牛早已吃得走不动了，或站或卧，它们悠闲地甩着尾巴，把肚子里的草轮回嚼着。祺鹰他们坐在牛背上，打道回府，朝牛头山，朝外婆的澎湖湾走去。
浪漫的日子总是有限的，不浪漫的日子更多，比如到河边掏洞眼，大多时候是空手而归，不是里面没有可掏之物，而是洞眼太深，它们藏得太深，手够不着，再说去掏洞眼必须打赤脚下水，冬天的河水冰凉剌骨，其余天又是血吸虫泛滥时节，他们也不敢下水的。
血吸虫是湖区众生之大犯。包括祺鹰外婆的澎湖湾，没人不怕它的。
季春时节，气温渐渐升起来，雨水也多起来，渍水把湖上一个个水坑灌满，把一处处小叉灌满，澎湖湾人便沉默了，大人小孩全处于莫名的惆怅之中，春天的气候往往是夏汛、秋汛的先声。一年的大水到底要涨好大，要涨多高，这只有鬼晓得，但是，人们往往是经不住诱惑的，沉睡了一个冬季的鱼虾开始活跃起来，一天一天长得膘肥体壮。特别是虾米，它们成群结队在盛满了水的小汊和水坑中游来荡去，经不住诱惑的人们便背了鱼篓，掮了虾扒走入湖中，走入鬼域。他们赤着脚，捋着衣袖，卷着裤管去捞小鱼小虾，这种季节，只要你去，没有不背一篓回来的。东家看见西家有了收获，第二天便也去效法，捕捞是笑嘻嘻的，收获也是笑嘻嘻的，但他们这是一种未开化的乐趣，是种无知的快乐。那时候，澎湖湾的人都是打赤脚干活的，家家有鱼篓，户户有攀扒。谁都没想到那吸血的小虫子正是这时候爬进他们的血肉之躯。寄生到他们的身体内。
祺鹰的叔外公一家就是死于这种鬼病。他们家有个女儿，就是祺鹰的姨妈，还没出嫁也就死于这种病。他姨妈得了这种病并不知其所以然，还天天去捕捞小鱼小虾来做下饭的菜。那时，澎湖湾的人称这种病叫大肚子病，它的特征是，无论男人女人，到了晚期都被吸得骨瘦如柴，只有肚子又圆又大，气鼓气胀，当然不是怀孕。最后走不动了，死了。祺宝祺柯也得过血吸虫病，他俩也就是小时候在外婆的澎湖湾的水域里捞过一次小鱼小虾，而且是唯一的一次。
端午节到了，祺鹰兄弟一早就着装催母亲带他们上路去外婆的澎湖湾，他们想念外婆，恋着外婆的澎湖湾。因为每到五月，他们这些从没出过世外的山里孩子便可以在外婆的澎湖湾看到奇瑰的山里没有过的景致。
走五里山路，跨过京广复线，向西再走四里，祺鹰他们便到了外婆的澎湖湾。一路上，他们走在湿润的田埂小路上，早稻抽穗了，扬着花，吐着蕊，露珠拂拭在他们的脚上，凉浸浸的，放眼望去，满湖满畈早稻趋于成熟。早熟的已是金黄，那时候，滨湖两岸老百姓种稻完全是看运气，从湖底到近岸，稻田是一层一层的，哪一层稻田在何时上大水，谁都说不上，能不能种上两季，更是说不上。一九五四年，洞庭湖特大洪水，不光是淹没了岸边的全部稻田，澎湖湾还毁坏了一百多间民房。那年的早稻便颗粒无收。大水直到冬天才退去。
湖底是不能开垦种田的，但是近岸一带的低处田却是养育滨湖人民的肥田沃土。他们世世代代就靠着这里的收成养家糊口，收成的好坏有无全在于天上的神仙安排。如果大水来得迟，洞庭君可就来晚了一步，吃不上香喷喷喷的大米饭，如果来得早，那可就是人间惨剧啊！
祺鹰那时候还小，细小的伢崽是喜欢凑热闹的，每年的端午节，总希望大水和他按时赶到澎湖湾，他好热闹热闹。
大水如期赶到，宝塔河东西三十里，南北五里的湖面上充盈着浊黄浊黄的大水。湖水连岸，牛头的下嘴唇浸没在湖水之中，神牛喝水了，问题是神牛的肚子太小太小，洞庭湖的水又太多太多，神牛一天到晚不停地喝，不但没喝干洞庭湖，大水还日见上涨，等他们赶到牛头山时，祺鹰的外公带着他大舅、二舅正架着箱桶、门板在湖里捞那已成熟的稻谷，滨湖两岸，一眼望不到边的全是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真是人翻马仰，澎湖湾人称这种行为是捞大水把子。祺鹰兄弟笑嘻嘻地站着，在岸上排成一队，看他们外公和舅父们忙碌的身影。兰馨上去帮忙了，祺鹰外公不许祺鹰他们靠近，叫他们退后站好，生怕他们落到水里浸死。
端午节那天，祺鹰他们兄弟要在外面疯耍一上午，其实，山洼的池塘里一样的有趣，池塘里有菱有藕有荷，那绿阴如伞的荷叶，那丰满饱实黑皮嫩肉的菱果一点也不能吸住他们的兴趣，他们只愿看外公捞大水把子，湖中还有机帆船在忙碌着，不知都运些什么东西。
午饭后，祺鹰外婆家成了外公的天下，他外公喝了酒，手里拿着一盏铜制的水烟斗燃着一枝几尺长的存年老蒿杆，他一边叭达叭达地吸着烟，一边讲他的人生经历。祺鹰外公的人生经历大多与澎湖湾的土地有关，都是为土地而战的一个个充满着惊险离奇的战斗故事。有的是土地的卖买，有的是地界的划分，有的是湖区的属隶。有对外的，也有对内的，总之充满了血与肉的搏斗。他外公叭达完一杆烟，再从烟筒里抠出一团烟丝摁在烟锅里，然后，鼓起腮帮子，“嘟”的一下，吹红了那似乎要熄的蒿艾杆，递给坐在他右边的大女婿。
祺鹰外公停止了吸烟，手脚得了空，嘴也不吸烟了，显得更忙了，他讲着武功的一招一式，攻守腾挪，怎样进攻，怎样护命，他用手比划着，用脚腾挪着，仿佛坐在他身边的不是两个女婿，而是两个爱徒似的。祺鹰舵爷的烟杆停在空中，和兰馨一样，专心致志地听着。祺鹰舵爷十六岁就来澎湖湾种租田，人好心善，祺鹰外公不嫌其穷，见他人品优秀，就把长女嫁给了他。祺鹰外公出钱财为女婿讨亲成家，当祺鹰舵娘生了个宝贝儿子之后，他外公给了点钱让他们回范仙庭去成家立业。谁知好人总是多磨难，祺鹰舵娘生了十六胎，没养成一个儿子，最后就救了三个女儿。
等祺鹰舵爷抽完了一锅子烟，他舵爷便照外公的的作法将烟具传到了兰馨的手上，然后安然地坐在一边看他岳父手舞足道。有时也用手比划一下，甚至和祺鹰外公套上几手，说上几句。也和兰馨磋商磋商，讨论着他们岳父的攻守之术。
白泥湖和澎湖湾留给祺鹰的印象是复杂的，有欢乐，有忧愁，有神奇。
这天是一个旷天大晴的日子，祺鹰他们三个挑着被絮大米来到了澎湖湾，澎湖湾人正在收割晚稻，地坪里晒着谷子，虽然是冬天了，太阳一出来，做事的人还是只着了一件单褂子。
房子是不用号的，他们住进了彦红的外公家里。彦红外婆早死了，现在，外公是一个人过日子。
彦红外公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祺鹰他们进去的时候，只见外公正端着铜质的水烟筒在吸烟，他一边在地上走着一边吸着烟，看都不看祺鹰他们一眼。外公说：“你们是不是要住我这里哇，那我可要和你们约法三章啊。”
彦红说：“外公，你就莫搞这么认真，还要向我们笑一笑，我们才轻松。”
外公就像没听见他外孙说话一样，自顾自地说：“这约法三章嘛就是第一，不要高声大叫，不要追赶逗打；第二，不要把野人带进家门，只有住在我家里的人才有资格进来；第三，要讲卫生，屎尿都要屙到粪池里，不准屙到茅室板子上。”
彦红说：“搞这么严格啊，我们可都是野马啊。”
外公说：“我就是驯马的，我要把野马驯成家马。你们要是违反了律条，那就要罚站罚跪，不然的话，我就把你们赶出去。”
彦红说：“外公你要搞清楚啊，我们是来改港灭螺的，是来帮助你们湖区人民的，不是来享福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外公说：“那你就试一试啊，黄土都埋我脖颈了，我管你们来做么子的，与我有关吗？秀水河是一个自然流向，为么子要改直？这湖坪天生就是蓄水的，为么子要让它种稻子，不种稻子就会饿死人呀？”
彦红说：“我不和你说了，你不讲道理。我们开铺去了，再见吧！”
祺鹰三人就爬到了楼上，他们把楼上的东西一收捡就开起铺来。彦红外公只有一间卧室，还有一间厨房一间茅室，楼上开铺，楼下就睡着彦红的外公。
南山大队统一开办了一个食堂，祺鹰他们只管张开嘴去吃，吃完了嘴巴一抹就走人，比庙里的和尚还要省事。
南山大队要修建的那一截工程就在澎湖湾正对面，从住所走过去也有两里多长的距离。那天下午，祺鹰他们就上工了。
梅杨把孙圭龙派过来带队，祺鹰他们一到工地就遇见了孙圭龙。孙圭龙说：“谁叫你们来的，你们来做么事的，来吃饭的呀？”
祺鹰说：“西门书记叫我们来的，又来吃饭又来做事。”
孙圭龙说：“你们三个人都一戳巴里高，一卵什大，来做我的屌事啊！”
彦红说：“孙副书记你说话太难听了，你也是一卵什大长大的，现在也只一戳巴里高，你的屌事是你自己做，我们可不做。”
孙圭龙说：“我一戳巴里高我有力气呀，要不要比一比啊，我可以用牙齿咬一皮箩谷子上楼，你们谁可以呀？”
祺杏说：“你多大了，我们才多大，我们才不和你比。”
孙圭龙说：“你们那个花夜壶队长也真是的，看我怎么刮他。”说完后，孙圭龙就走了，他在给各小队划分地段。
南山大队这一截河道有三百米长，平均一个小队有二十米长。新开挖的河床底宽二十米，面宽三十米，五米的高度。你要是手兴好，抓了一个好阄，遇到了老河地段，那就要省许多工。如果手兴不好，抓了一个坏阄，遇到了平地，那就有实实在在的两千多方土要移上来修堤。
不一会，孙圭龙就喊：“各小队派人来抓阄啊！”
祺杏说：“我们三人谁去抓阄啊？”
祺鹰说：“你去吧，你是队长的小老弟，抓好抓坏你担着。”
祺杏说：“还是彦红去吧，他福气好，老爷还是个干部。”
彦红说：“还是祺鹰去吧，他的运气向来就好。”
祺鹰说：“好，我去就我去，我要是抓了个好阄，我就气死孙圭龙。”
祺鹰果然是撞了鸿运，他抓到了南山大队一个最好的地段，老河段在那里弯了一下，留下一个U形空间。
孙圭龙说：“祺鹰伢子你手兴好啊，那天公社里抓阄没让你去的啊。”
祺鹰说：“我只管我们自己小队呀，到公社里抓阄就应该背时屌去。”
孙圭龙说：“我要开会批判你的，或者开会斗争你的。”
祺鹰说：“你是疯了啊，我是合作化时代出生的。”
祺鹰唱着歌回去了，他回到了伙伴中，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们。祺鹰说：“我有个主意，我们挖土的时候，先把老河段的河墈河底见一个新，花夜壶队长来了一看，就是一个很大的坑，那还不是我们的功劳呀。”
只用了三天时间，祺鹰他们的目标就达成了，一个大土坑就出现了，外行的人过来一看，就觉得祺鹰他们干劲很大，要向他们学习。
三天之后，老天就开始下雨了，这还不是细雨，大得很，没法做事。
祺鹰他们这些叫鸡公窝在楼上，一身都在发痒，那些使不完的劲就像虫子一样咬噬着他们的每一根毛细管，于是，三个人就在楼上摔起了蚌壳。
楼板发出咚咚的响声，彦红外公在破口大骂，他说：“你们这些夜里埋的，犁沙呀，全澎湖湾的人都听见了你们犁沙，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精力过剩，没地方发泄，他们只好放下摔蚌壳活动，就开始比赛手淫。
三同庚躺在通铺上，掏出小鸡就玩了起来，一边玩一边比大小。
祺鹰再不是梦哥给他初玩时的感觉了，他不再羞涩了，也没有负罪感了。
祺杏的小鸡又长又粗，应该跟大人的差不多，大人的有多大，祺鹰并不知道，就是觉得祺杏的特别大，他自愧弗如。
比赛喷射，祺鹰自然是输家，祺杏射得又高又远，他是冠军，彦红是亚军，祺鹰落在后面。
天又晴了，工地越来越像样了，白泥湖十几里长的工地上，红旗招展，高音喇叭一天到晚唱着京剧，杨子荣、李玉和三祖孙、沙奶奶、阿庆嫂、郭建光他们的唱腔已经成为了民工们耳熟能详的东西，以至于吃饭的时候，祺鹰把碗一敲就唱了起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晚稻收割完成了，大兵团上堤了，白泥湖真的是人山人海。西门书记一天一个点子，什么比赛啦，什么争上游啦，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让工程早一点竣工。有一天，西门书记来到了南山大队的工地检查工作。秀曼拦住西门书记说：“西门书记，你读过《西门豹治邺》没有啊？”
西门书记说：“你说我读过没有，西门豹是有名的能臣，他是我的家门，我能不读它吗？”
秀曼说：“西门豹治邺很有成效，西门书记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西门书记没回话就走了，他天天听奉承话，不少这一句。
过了几天，公社里要在工地上开万人大会，比赛背诵毛主席著作老三篇，大家就兴奋起来，他们的兴奋可不是么子要听谁背书，而是可以坐着歇一歇了。
孙圭龙找到花夜壶说：“我们大队背书的人就定你们队里的祺鹰伢子如何？”
花夜壶说：“定他好是好，问题是他的家庭成分是富农啊。”
孙圭龙说：“公社里又没规定背书人的出身，我们还去管它么子贫农富农的。”
花夜壶说：“那好呀，那你去和祺鹰伢子说呀。”
孙圭龙就拦住了正在担土的祺鹰，他说：“公社里要开展背诵毛主席著作老三篇比赛，我们大队报的是你的名字。”
祺鹰说：“是顺着背还是倒着背啊？”
孙圭龙说：“怎么会是倒着背呢，那不是鬼话连篇吗，谁听得懂啊？”
祺鹰说：“你说毛主席著作是鬼话连篇呀，我要报告给西门书记的。”祺鹰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吓唬这个孙圭龙，看这个造反派头子是不是也有点怕。
孙圭龙说：“我是说你倒着背就会鬼话连篇，我怎么会说毛主席著作鬼话连篇呢，你要是去说给西门书记听，我就说是你说的。”
祺鹰笑着说：“别怕，别怕，我不去报告就是了。”
吃了晚饭以后，祺鹰就没和祺杏彦红他们去疯了，坐在铺上把老三篇默读了几遍，又把《毛主席五篇哲学著作》默看了一遍，有了把握之后，就睡去了。
比赛的舞台搭在一个大湖坪里，中饭以后，各大队的劳力就陆陆续续举着红旗来到了会场。舞台的前面划着一个个方格，民工们就坐在这些方格里，他们席地而坐，尽管有太阳照着，尽管有厚厚的湖草铺地，他们的屁股还是感觉到了凉气，冬天就是这个样子。
比赛开始了，赛手们也是抓阄的，祺鹰抓的阄是第七名，不前不后，正好在中间。前面的六名选手有的背了一篇，有的背了两篇，还没一个人能将三篇文章全背下来的，祺鹰就想，到这里拿个冠军有难吗？
轮到祺鹰了，他纵步登上了舞台，向会场敬了一个礼以后就开始背了起来，他背得又快又好，吐字清晰，非常流利，背完了三篇文章后，全场掌声雷动。等到会场静下来之后，祺鹰就在舞台上说：“我还背篇毛主席哲学著作好吗？”
民工们齐声说：“好呀！”
祺鹰就背起了《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一文，他背道：“人的正确思想是从那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是地上长出来的吗？不是。是自己头脑里固有的吗？不是。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社会的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这三项实践中来。
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思想，人们的思想又指导社会存在。而代表先进阶级的正确思想，一旦被群众掌握，就会变成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
人们在社会实践中从事各项斗争，有了丰富的经验，有成功的，有失败的。无数客观外界的现象通过人的眼、耳、鼻、舌、身这五个官能反映到自己的头脑中来，开始是感性认识。这种感性认识的材料积累多了，就会产生一个飞跃，变成了理性认识，这就是思想。这是一个认识过程。这是整个认识过程的第一个阶段，即由客观物质到主观精神的阶段，由存在到思想的阶段。这时候的精神、思想（包括理论、政策、计划、办法）是否正确地反映了客观外界的规律，还是没有证明的，还不能确定是否正确，然后又有认识过程的第二个阶段，即由精神到物质的阶段，由思想到存在的阶段，这就是把第一个阶段得到的认识放到社会实践中去，看这些理论、政策，计划、办法等等是否能得到预期的成功。一般的说来，成功了的就是正确的，失败了的就是错误的，特别是人类对自然界的斗争是如此。在社会斗争中，代表先进阶级的势力，有时候有些失败，并不是因为思想不正确，而是因为在斗争力量的对比上，先进势力这一方，暂时还不如反动势力那一方，所以暂时失败了，但是以后总有一天会要成功的。人们的认识经过实践的考验，又会产生一个飞跃。这次飞跃，比起前一次飞跃来，意义更加伟大。因为只有这一次飞跃，才能证明认识的第一次飞跃，即从客观外界的反映过程中得到的思想、理论、政策、计划、办法等等，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此外再无别的检验真理的办法。
而无产阶级认识世界的目的，只是为了改造世界，此外再无别的目的。一个正确的认识，往往需要经过由物质到精神，由精神到物质，即由实践到认识，由认识到实践这样多次的反复，才能够完成。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就是辩证唯物论的论识论。”
祺鹰背完了，台下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背得怎么样，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一次，他加进去了几句自己的话，加得不露痕迹。秀水人谁读过毛主席的哲学著作啊，即使有人读过了，谁又还记得，他加几句话进去没人发现的，这样一来，他的几句话也就成最高指示了。
祺鹰就这样洋洋得意地想着，然后走下了舞台。
比赛的结果出来了，祺鹰得了个第一名。
花夜壶说：“祺鹰伢子你生错了人家啊，要是生在一个贫农家里该多好啊，那你就是个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了。”
祺鹰说：“你去年不就是个岳阳地区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吗？”
花夜壶说：“我那是么子啊，和你比就是牛屎比麝香。”
花夜壶来到工地以后，看到自己小队抓的阄好，任务比别的小队要少，就悄悄地把一些人打发回去收红薯，他的手下就是祺鹰他们先来的三个人再加祺柯恩老倌付俊三个。
这样的一群人真是生龙活虎，一天到晚只要吃饱了饭就不知道劳累是什么，浑身都是劲。花夜壶在工地上标新立异，他带着这群人起得早，出工早，工地统一规定休息的时间他不休息，午饭以后也不休息，但是。每天做到下午三点半就不做事了，他就带着这群小青年扛着锄头担着箢箕扁担回驻地了。
十月小阳春，日子还算长，下午三点半离统一收工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花夜壶大摇大摆地收工回去，别人的工地还红旗招展，喊声阵阵，实在是影响了别人的情绪。孙圭龙试图阻止他们这样做，花夜壶说：“我们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啦，我们比别人做的多啊，我们中途没休息啊，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回家？”
孙圭龙挠着自己的头皮，他想不出惩治花夜壶的办法，因为讲道理实在也是讲他不过，最主要的是这花夜壶的老爷笙组就是大队最早的支部书记，他们家是三代贫农，根正苗红啊，孙圭龙奈何不了他。
一天这样，两天这样，天长日久，这坏影响日益扩大，孙圭龙做工作没一点收效，他的阻止也没一点作用。花夜壶长一脸横肉，嘴唇有半寸厚，孙圭龙一批评他，他就瓮声瓮气地说：“你要怎么样咯，你是不是要把我的脑壳拧下来当夜壶踢你才快活咯？”
他这样一说，孙圭龙就不做声了，花夜壶带着一群小青年就扬着声笑着跑了，孙圭龙在一边气得憨憨里。
一天晚上，孙圭龙要在驻地开一个批判会，用来批评花夜壶的行为，他要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也要为工地收回一点影响，这花夜壶一听到要开会批判他，吃了晚饭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走亲戚家去了。
孙圭龙无法，会又不能不开，他就指挥手下扎了一个稻草人立在会场中央，以稻草人当花夜壶来一番批判。
孙圭龙在会场上唾沫星子乱飞，花夜壶在他亲戚家里喝着小酒，祺鹰他们这群小青年在会场一边唱着小夜曲。
第六十六章 白泥湖
梅杨做屋的这一年，西门繁荣调到了秀水公社来当书记，九月间的一天，他召开共产党员会议，在会上作报告说：“前一向，我们岳阳县组织了各公社书记去大寨参观学习，你们知道大寨在哪里吗？它就在很远的北方，那个地方真的是穷啊，典型的穷山恶水。但是，穷也是一件好事呀，它可以激发人们的斗志呀！毛主席说，我们国家的特点就是一穷二白，我们可以在它身上写最好的文章，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大寨人就是这么做的。他们把七沟八梁一面坡改成了旱涝保收的良地，洪水冲一次，他们就改一次，再冲一次，就再改一次，经过和大自然的反复斗争，大寨人终于赢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毛主席号召我们全国都要农业学大寨，大寨的基本经验是么子，那就是和大自然作斗争，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大寨人就是与天斗与地斗的光辉典范，他们在积极地改造大自然，向大自然索取粮食。大寨人还一条经验就是坚韧不拔，失败了再来，山洪一次一次地威胁他们，他们没有退缩，最后，大寨人赢了，这就是坚韧不拔的胜利。大寨人第三条基本经验就是记大寨工，么子叫记大寨工呢，那就是自报公议，你在队里做一天事情，值得几分工，自己在记工会上报出来，大家再来评议，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考验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在斗私批修，你如果只值得七分工而报了八分，那就说明你有私心，那就要斗私批修，哪里有阶级斗争呢，这里就有！”
“我们不光要学大寨，还要学洛塔，学野鸡坪，还要学毛田，学沙南，洛塔野鸡坪是我们湖南的典范，是我们湖南的大寨。毛田和沙南是我们岳阳的典范，是我们岳阳的大寨，他们的基本经验几乎和大寨是一模一样的。有人问我说，西门书记呀，你参观大寨都看见了么子呀，那我告诉你，我就在窗户外面瞟了一眼，全国各地去参观学习的人太多了，根本就进不去，我今天说的都是来自报纸上的，不是我个人的总结，总之你们要相信大寨是好样的。”
“具体到我们秀水要如何学大寨呢？去年我们不是在白泥湖和洞庭湖交汇的地方修了一条大堤么，修这条大堤做么子用呢，那就是拦住洞庭湖的水，不让洞庭湖的水进来祸害我们白泥湖滨湖两岸的人民。大堤修起来了，我们的白泥湖就成了内湖。今年做么子呢，那就是治理内湖。白泥湖是多大啊！靠近大堤的那一段要用来蓄水，秀水河流域的水都流进了白泥湖，那个蓄水的内湖将来就可以养鱼。在白泥湖上面广大的湖坪里，秀水河在弯弯曲曲地流着，我们今年的任务就是把这条弯曲的秀水河改成一条直河，河的两岸以及接近内湖的地方都要修堤，要把湖坪围城一个个垸子，明年就可把这些围起来的湖坪改造过来做水田种。这项工程我们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白泥湖改港灭螺，它的规模是宏大的，需要动员我们秀水所有的男女劳力一起来做，谁也不能反对，谁也不能拖延，谁要是反对和拖延这项工程，谁就是在反对农业学大寨，谁就是在反对毛主席，我们就把他捉起来判刑坐牢。”
西门书记这样一说，听会的人吓得舌头都吐出来了。
开这个动员会的时候，正是晚稻收割季节，党员们回到了小队就开始布置工作，因为西门书记要求大家回去后要在两天内把先遣队劳力搞到工地上来。
祺鹰祺杏彦红一听说要在白泥湖改港灭螺就兴奋得不得了，他们三人找到花夜壶请缨，要去做第一批先遣队劳力，花夜壶说：“你们行吗？”
祺鹰说：“我们行啊，我们都满十五岁了，都是小吊子了。”
花夜壶说：“先遣队要很强壮的劳力啊，你们去的话，上面会说我的。”
祺杏说：“大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我们保证完成任务在前。”
花夜壶说：“好吧，你们今天上午务必要把这块三斗丘的晚稻把子割倒地，下午办米做准备，明天上午就动身去澎湖湾号房子。”
请缨得到了批准，祺鹰他们三个就浑身是劲了，割起禾来也不直腰歇一歇。
花夜壶说的澎湖湾就是祺鹰和彦红的外婆家，他们二人的母亲都是澎湖湾的女儿，提起这个澎湖湾，他们真的是太熟悉了。
祺鹰很小的时候去外婆的澎湖湾，便是住在外婆家，他躺在外婆的床上，听外婆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外婆说，那条神牛把牛郎送上天后，就退了回去，它躺在外婆脚下的这座山上，不吃也不动，一心想着牛郎的两个娃子，任谁劝也不能使它再走动一步，再吃点什么。后来，神牛死了，牛郎的哥嫂便把它的肉零刀碎割了，牛头没有要，放在这里，一夜后，它化作了一座山，人们便把这座山称为牛头山。澎湖湾的确有座牛头山，在大屋场的西侧，祺鹰外婆家的房子就修在这牛头山上。外婆说，神牛把头伸进了洞庭湖，要和兴风作浪的洞庭龙王比试比试，它要喝干这洞庭湖的水，要把那恶龙干死。
神牛的牛头有六百米长，直伸进洞庭湖，牛头的面也十分的长，总在四十米之上，它雄视着洞庭湖这片水域，这片水域两岸是下荷塘，东接政家坝、古塘坝。西边为一宝塔锁住咽喉，东西长约三十华里，南北宽约五华里，这块地方就是白泥湖。实际上它原是洞庭湖一只巨大的港叉。
这就是澎湖湾和牛头山留给祺鹰最初的印象。
那时候，每年的正月 ，祺鹰恋在外婆家不肯挪窝。天天跟澎湖湾的伙伴们去湖中放牛，这条港叉是个天然的牧场。它一马平川，只在五至九月份才蓄水，五月的时候，洞庭湖水涌进来，称之涨大水，九月大水退去，湖底开始干涸，土地却是湿润的，天气也还温和，湖草便蓬蓬勃勃往上长，直到次年的五月都没有衰退的现象。冬季的港叉只有一条东西向的秀水河流着水，秀水河比湖底低了许多，所以，这天然的牧场永远也不会变成沼泽。在这个天然牧场放牛，是世界上再舒服没有的事了。只把牛赶到湖中就撒手不管了。祺鹰他们躺在那柔软得无法比拟的湖草上，打滚翻斤斗，学爬爬兵，斗兴骤起，他们将小朋友集合起来骑马打仗玩，这种斗法无论你输得多么惨，掉在湖草堆里就是不痛。饿了，他们便来到湖边那条湾曲有致的小河边，搜寻洞眼，那里有许多秘密，藏着无数的螃蟹，甚至有身体滚圆，滑得直溜手的才鱼，鲶鱼，把这些宝贝抓上来，他们便烧着吃中点，吃饱了，他们又开始做游戏，待到牧笛一响，已是夕阳西下，乱鸦归巢之时，牛早已吃得走不动了，或站或卧，它们悠闲地甩着尾巴，把肚子里的草轮回嚼着。祺鹰他们坐在牛背上，打道回府，朝牛头山，朝外婆的澎湖湾走去。
浪漫的日子总是有限的，不浪漫的日子更多，比如到河边掏洞眼，大多时候是空手而归，不是里面没有可掏之物，而是洞眼太深，它们藏得太深，手够不着，再说去掏洞眼必须打赤脚下水，冬天的河水冰凉剌骨，其余天又是血吸虫泛滥时节，他们也不敢下水的。
血吸虫是湖区众生之大犯。包括祺鹰外婆的澎湖湾，没人不怕它的。
季春时节，气温渐渐升起来，雨水也多起来，渍水把湖上一个个水坑灌满，把一处处小叉灌满，澎湖湾人便沉默了，大人小孩全处于莫名的惆怅之中，春天的气候往往是夏汛、秋汛的先声。一年的大水到底要涨好大，要涨多高，这只有鬼晓得，但是，人们往往是经不住诱惑的，沉睡了一个冬季的鱼虾开始活跃起来，一天一天长得膘肥体壮。特别是虾米，它们成群结队在盛满了水的小汊和水坑中游来荡去，经不住诱惑的人们便背了鱼篓，掮了虾扒走入湖中，走入鬼域。他们赤着脚，捋着衣袖，卷着裤管去捞小鱼小虾，这种季节，只要你去，没有不背一篓回来的。东家看见西家有了收获，第二天便也去效法，捕捞是笑嘻嘻的，收获也是笑嘻嘻的，但他们这是一种未开化的乐趣，是种无知的快乐。那时候，澎湖湾的人都是打赤脚干活的，家家有鱼篓，户户有攀扒。谁都没想到那吸血的小虫子正是这时候爬进他们的血肉之躯。寄生到他们的身体内。
祺鹰的叔外公一家就是死于这种鬼病。他们家有个女儿，就是祺鹰的姨妈，还没出嫁也就死于这种病。他姨妈得了这种病并不知其所以然，还天天去捕捞小鱼小虾来做下饭的菜。那时，澎湖湾的人称这种病叫大肚子病，它的特征是，无论男人女人，到了晚期都被吸得骨瘦如柴，只有肚子又圆又大，气鼓气胀，当然不是怀孕。最后走不动了，死了。祺宝祺柯也得过血吸虫病，他俩也就是小时候在外婆的澎湖湾的水域里捞过一次小鱼小虾，而且是唯一的一次。
端午节到了，祺鹰兄弟一早就着装催母亲带他们上路去外婆的澎湖湾，他们想念外婆，恋着外婆的澎湖湾。因为每到五月，他们这些从没出过世外的山里孩子便可以在外婆的澎湖湾看到奇瑰的山里没有过的景致。
走五里山路，跨过京广复线，向西再走四里，祺鹰他们便到了外婆的澎湖湾。一路上，他们走在湿润的田埂小路上，早稻抽穗了，扬着花，吐着蕊，露珠拂拭在他们的脚上，凉浸浸的，放眼望去，满湖满畈早稻趋于成熟。早熟的已是金黄，那时候，滨湖两岸老百姓种稻完全是看运气，从湖底到近岸，稻田是一层一层的，哪一层稻田在何时上大水，谁都说不上，能不能种上两季，更是说不上。一九五四年，洞庭湖特大洪水，不光是淹没了岸边的全部稻田，澎湖湾还毁坏了一百多间民房。那年的早稻便颗粒无收。大水直到冬天才退去。
湖底是不能开垦种田的，但是近岸一带的低处田却是养育滨湖人民的肥田沃土。他们世世代代就靠着这里的收成养家糊口，收成的好坏有无全在于天上的神仙安排。如果大水来得迟，洞庭君可就来晚了一步，吃不上香喷喷喷的大米饭，如果来得早，那可就是人间惨剧啊！
祺鹰那时候还小，细小的伢崽是喜欢凑热闹的，每年的端午节，总希望大水和他按时赶到澎湖湾，他好热闹热闹。
大水如期赶到，宝塔河东西三十里，南北五里的湖面上充盈着浊黄浊黄的大水。湖水连岸，牛头的下嘴唇浸没在湖水之中，神牛喝水了，问题是神牛的肚子太小太小，洞庭湖的水又太多太多，神牛一天到晚不停地喝，不但没喝干洞庭湖，大水还日见上涨，等他们赶到牛头山时，祺鹰的外公带着他大舅、二舅正架着箱桶、门板在湖里捞那已成熟的稻谷，滨湖两岸，一眼望不到边的全是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真是人翻马仰，澎湖湾人称这种行为是捞大水把子。祺鹰兄弟笑嘻嘻地站着，在岸上排成一队，看他们外公和舅父们忙碌的身影。兰馨上去帮忙了，祺鹰外公不许祺鹰他们靠近，叫他们退后站好，生怕他们落到水里浸死。
端午节那天，祺鹰他们兄弟要在外面疯耍一上午，其实，山洼的池塘里一样的有趣，池塘里有菱有藕有荷，那绿阴如伞的荷叶，那丰满饱实黑皮嫩肉的菱果一点也不能吸住他们的兴趣，他们只愿看外公捞大水把子，湖中还有机帆船在忙碌着，不知都运些什么东西。
午饭后，祺鹰外婆家成了外公的天下，他外公喝了酒，手里拿着一盏铜制的水烟斗燃着一枝几尺长的存年老蒿杆，他一边叭达叭达地吸着烟，一边讲他的人生经历。祺鹰外公的人生经历大多与澎湖湾的土地有关，都是为土地而战的一个个充满着惊险离奇的战斗故事。有的是土地的卖买，有的是地界的划分，有的是湖区的属隶。有对外的，也有对内的，总之充满了血与肉的搏斗。他外公叭达完一杆烟，再从烟筒里抠出一团烟丝摁在烟锅里，然后，鼓起腮帮子，“嘟”的一下，吹红了那似乎要熄的蒿艾杆，递给坐在他右边的大女婿。
祺鹰外公停止了吸烟，手脚得了空，嘴也不吸烟了，显得更忙了，他讲着武功的一招一式，攻守腾挪，怎样进攻，怎样护命，他用手比划着，用脚腾挪着，仿佛坐在他身边的不是两个女婿，而是两个爱徒似的。祺鹰舵爷的烟杆停在空中，和兰馨一样，专心致志地听着。祺鹰舵爷十六岁就来澎湖湾种租田，人好心善，祺鹰外公不嫌其穷，见他人品优秀，就把长女嫁给了他。祺鹰外公出钱财为女婿讨亲成家，当祺鹰舵娘生了个宝贝儿子之后，他外公给了点钱让他们回范仙庭去成家立业。谁知好人总是多磨难，祺鹰舵娘生了十六胎，没养成一个儿子，最后就救了三个女儿。
等祺鹰舵爷抽完了一锅子烟，他舵爷便照外公的的作法将烟具传到了兰馨的手上，然后安然地坐在一边看他岳父手舞足道。有时也用手比划一下，甚至和祺鹰外公套上几手，说上几句。也和兰馨磋商磋商，讨论着他们岳父的攻守之术。
白泥湖和澎湖湾留给祺鹰的印象是复杂的，有欢乐，有忧愁，有神奇。
这天是一个旷天大晴的日子，祺鹰他们三个挑着被絮大米来到了澎湖湾，澎湖湾人正在收割晚稻，地坪里晒着谷子，虽然是冬天了，太阳一出来，做事的人还是只着了一件单褂子。
房子是不用号的，他们住进了彦红的外公家里。彦红外婆早死了，现在，外公是一个人过日子。
彦红外公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祺鹰他们进去的时候，只见外公正端着铜质的水烟筒在吸烟，他一边在地上走着一边吸着烟，看都不看祺鹰他们一眼。外公说：“你们是不是要住我这里哇，那我可要和你们约法三章啊。”
彦红说：“外公，你就莫搞这么认真，还要向我们笑一笑，我们才轻松。”
外公就像没听见他外孙说话一样，自顾自地说：“这约法三章嘛就是第一，不要高声大叫，不要追赶逗打；第二，不要把野人带进家门，只有住在我家里的人才有资格进来；第三，要讲卫生，屎尿都要屙到粪池里，不准屙到茅室板子上。”
彦红说：“搞这么严格啊，我们可都是野马啊。”
外公说：“我就是驯马的，我要把野马驯成家马。你们要是违反了律条，那就要罚站罚跪，不然的话，我就把你们赶出去。”
彦红说：“外公你要搞清楚啊，我们是来改港灭螺的，是来帮助你们湖区人民的，不是来享福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外公说：“那你就试一试啊，黄土都埋我脖颈了，我管你们来做么子的，与我有关吗？秀水河是一个自然流向，为么子要改直？这湖坪天生就是蓄水的，为么子要让它种稻子，不种稻子就会饿死人呀？”
彦红说：“我不和你说了，你不讲道理。我们开铺去了，再见吧！”
祺鹰三人就爬到了楼上，他们把楼上的东西一收捡就开起铺来。彦红外公只有一间卧室，还有一间厨房一间茅室，楼上开铺，楼下就睡着彦红的外公。
南山大队统一开办了一个食堂，祺鹰他们只管张开嘴去吃，吃完了嘴巴一抹就走人，比庙里的和尚还要省事。
南山大队要修建的那一截工程就在澎湖湾正对面，从住所走过去也有两里多长的距离。那天下午，祺鹰他们就上工了。
梅杨把孙圭龙派过来带队，祺鹰他们一到工地就遇见了孙圭龙。孙圭龙说：“谁叫你们来的，你们来做么事的，来吃饭的呀？”
祺鹰说：“西门书记叫我们来的，又来吃饭又来做事。”
孙圭龙说：“你们三个人都一戳巴里高，一卵什大，来做我的屌事啊！”
彦红说：“孙副书记你说话太难听了，你也是一卵什大长大的，现在也只一戳巴里高，你的屌事是你自己做，我们可不做。”
孙圭龙说：“我一戳巴里高我有力气呀，要不要比一比啊，我可以用牙齿咬一皮箩谷子上楼，你们谁可以呀？”
祺杏说：“你多大了，我们才多大，我们才不和你比。”
孙圭龙说：“你们那个花夜壶队长也真是的，看我怎么刮他。”说完后，孙圭龙就走了，他在给各小队划分地段。
南山大队这一截河道有三百米长，平均一个小队有二十米长。新开挖的河床底宽二十米，面宽三十米，五米的高度。你要是手兴好，抓了一个好阄，遇到了老河地段，那就要省许多工。如果手兴不好，抓了一个坏阄，遇到了平地，那就有实实在在的两千多方土要移上来修堤。
不一会，孙圭龙就喊：“各小队派人来抓阄啊！”
祺杏说：“我们三人谁去抓阄啊？”
祺鹰说：“你去吧，你是队长的小老弟，抓好抓坏你担着。”
祺杏说：“还是彦红去吧，他福气好，老爷还是个干部。”
彦红说：“还是祺鹰去吧，他的运气向来就好。”
祺鹰说：“好，我去就我去，我要是抓了个好阄，我就气死孙圭龙。”
祺鹰果然是撞了鸿运，他抓到了南山大队一个最好的地段，老河段在那里弯了一下，留下一个U形空间。
孙圭龙说：“祺鹰伢子你手兴好啊，那天公社里抓阄没让你去的啊。”
祺鹰说：“我只管我们自己小队呀，到公社里抓阄就应该背时屌去。”
孙圭龙说：“我要开会批判你的，或者开会斗争你的。”
祺鹰说：“你是疯了啊，我是合作化时代出生的。”
祺鹰唱着歌回去了，他回到了伙伴中，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们。祺鹰说：“我有个主意，我们挖土的时候，先把老河段的河墈河底见一个新，花夜壶队长来了一看，就是一个很大的坑，那还不是我们的功劳呀。”
只用了三天时间，祺鹰他们的目标就达成了，一个大土坑就出现了，外行的人过来一看，就觉得祺鹰他们干劲很大，要向他们学习。
三天之后，老天就开始下雨了，这还不是细雨，大得很，没法做事。
祺鹰他们这些叫鸡公窝在楼上，一身都在发痒，那些使不完的劲就像虫子一样咬噬着他们的每一根毛细管，于是，三个人就在楼上摔起了蚌壳。
楼板发出咚咚的响声，彦红外公在破口大骂，他说：“你们这些夜里埋的，犁沙呀，全澎湖湾的人都听见了你们犁沙，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精力过剩，没地方发泄，他们只好放下摔蚌壳活动，就开始比赛手淫。
三同庚躺在通铺上，掏出小鸡就玩了起来，一边玩一边比大小。
祺鹰再不是梦哥给他初玩时的感觉了，他不再羞涩了，也没有负罪感了。
祺杏的小鸡又长又粗，应该跟大人的差不多，大人的有多大，祺鹰并不知道，就是觉得祺杏的特别大，他自愧弗如。
比赛喷射，祺鹰自然是输家，祺杏射得又高又远，他是冠军，彦红是亚军，祺鹰落在后面。
天又晴了，工地越来越像样了，白泥湖十几里长的工地上，红旗招展，高音喇叭一天到晚唱着京剧，杨子荣、李玉和三祖孙、沙奶奶、阿庆嫂、郭建光他们的唱腔已经成为了民工们耳熟能详的东西，以至于吃饭的时候，祺鹰把碗一敲就唱了起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晚稻收割完成了，大兵团上堤了，白泥湖真的是人山人海。西门书记一天一个点子，什么比赛啦，什么争上游啦，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让工程早一点竣工。有一天，西门书记来到了南山大队的工地检查工作。秀曼拦住西门书记说：“西门书记，你读过《西门豹治邺》没有啊？”
西门书记说：“你说我读过没有，西门豹是有名的能臣，他是我的家门，我能不读它吗？”
秀曼说：“西门豹治邺很有成效，西门书记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西门书记没回话就走了，他天天听奉承话，不少这一句。
过了几天，公社里要在工地上开万人大会，比赛背诵毛主席著作老三篇，大家就兴奋起来，他们的兴奋可不是么子要听谁背书，而是可以坐着歇一歇了。
孙圭龙找到花夜壶说：“我们大队背书的人就定你们队里的祺鹰伢子如何？”
花夜壶说：“定他好是好，问题是他的家庭成分是富农啊。”
孙圭龙说：“公社里又没规定背书人的出身，我们还去管它么子贫农富农的。”
花夜壶说：“那好呀，那你去和祺鹰伢子说呀。”
孙圭龙就拦住了正在担土的祺鹰，他说：“公社里要开展背诵毛主席著作老三篇比赛，我们大队报的是你的名字。”
祺鹰说：“是顺着背还是倒着背啊？”
孙圭龙说：“怎么会是倒着背呢，那不是鬼话连篇吗，谁听得懂啊？”
祺鹰说：“你说毛主席著作是鬼话连篇呀，我要报告给西门书记的。”祺鹰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吓唬这个孙圭龙，看这个造反派头子是不是也有点怕。
孙圭龙说：“我是说你倒着背就会鬼话连篇，我怎么会说毛主席著作鬼话连篇呢，你要是去说给西门书记听，我就说是你说的。”
祺鹰笑着说：“别怕，别怕，我不去报告就是了。”
吃了晚饭以后，祺鹰就没和祺杏彦红他们去疯了，坐在铺上把老三篇默读了几遍，又把《毛主席五篇哲学著作》默看了一遍，有了把握之后，就睡去了。
比赛的舞台搭在一个大湖坪里，中饭以后，各大队的劳力就陆陆续续举着红旗来到了会场。舞台的前面划着一个个方格，民工们就坐在这些方格里，他们席地而坐，尽管有太阳照着，尽管有厚厚的湖草铺地，他们的屁股还是感觉到了凉气，冬天就是这个样子。
比赛开始了，赛手们也是抓阄的，祺鹰抓的阄是第七名，不前不后，正好在中间。前面的六名选手有的背了一篇，有的背了两篇，还没一个人能将三篇文章全背下来的，祺鹰就想，到这里拿个冠军有难吗？
轮到祺鹰了，他纵步登上了舞台，向会场敬了一个礼以后就开始背了起来，他背得又快又好，吐字清晰，非常流利，背完了三篇文章后，全场掌声雷动。等到会场静下来之后，祺鹰就在舞台上说：“我还背篇毛主席哲学著作好吗？”
民工们齐声说：“好呀！”
祺鹰就背起了《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一文，他背道：“人的正确思想是从那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是地上长出来的吗？不是。是自己头脑里固有的吗？不是。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社会的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这三项实践中来。
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思想，人们的思想又指导社会存在。而代表先进阶级的正确思想，一旦被群众掌握，就会变成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
人们在社会实践中从事各项斗争，有了丰富的经验，有成功的，有失败的。无数客观外界的现象通过人的眼、耳、鼻、舌、身这五个官能反映到自己的头脑中来，开始是感性认识。这种感性认识的材料积累多了，就会产生一个飞跃，变成了理性认识，这就是思想。这是一个认识过程。这是整个认识过程的第一个阶段，即由客观物质到主观精神的阶段，由存在到思想的阶段。这时候的精神、思想（包括理论、政策、计划、办法）是否正确地反映了客观外界的规律，还是没有证明的，还不能确定是否正确，然后又有认识过程的第二个阶段，即由精神到物质的阶段，由思想到存在的阶段，这就是把第一个阶段得到的认识放到社会实践中去，看这些理论、政策，计划、办法等等是否能得到预期的成功。一般的说来，成功了的就是正确的，失败了的就是错误的，特别是人类对自然界的斗争是如此。在社会斗争中，代表先进阶级的势力，有时候有些失败，并不是因为思想不正确，而是因为在斗争力量的对比上，先进势力这一方，暂时还不如反动势力那一方，所以暂时失败了，但是以后总有一天会要成功的。人们的认识经过实践的考验，又会产生一个飞跃。这次飞跃，比起前一次飞跃来，意义更加伟大。因为只有这一次飞跃，才能证明认识的第一次飞跃，即从客观外界的反映过程中得到的思想、理论、政策、计划、办法等等，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此外再无别的检验真理的办法。
而无产阶级认识世界的目的，只是为了改造世界，此外再无别的目的。一个正确的认识，往往需要经过由物质到精神，由精神到物质，即由实践到认识，由认识到实践这样多次的反复，才能够完成。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就是辩证唯物论的论识论。”
祺鹰背完了，台下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背得怎么样，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一次，他加进去了几句自己的话，加得不露痕迹。秀水人谁读过毛主席的哲学著作啊，即使有人读过了，谁又还记得，他加几句话进去没人发现的，这样一来，他的几句话也就成最高指示了。
祺鹰就这样洋洋得意地想着，然后走下了舞台。
比赛的结果出来了，祺鹰得了个第一名。
花夜壶说：“祺鹰伢子你生错了人家啊，要是生在一个贫农家里该多好啊，那你就是个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了。”
祺鹰说：“你去年不就是个岳阳地区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吗？”
花夜壶说：“我那是么子啊，和你比就是牛屎比麝香。”
花夜壶来到工地以后，看到自己小队抓的阄好，任务比别的小队要少，就悄悄地把一些人打发回去收红薯，他的手下就是祺鹰他们先来的三个人再加祺柯恩老倌付俊三个。
这样的一群人真是生龙活虎，一天到晚只要吃饱了饭就不知道劳累是什么，浑身都是劲。花夜壶在工地上标新立异，他带着这群人起得早，出工早，工地统一规定休息的时间他不休息，午饭以后也不休息，但是。每天做到下午三点半就不做事了，他就带着这群小青年扛着锄头担着箢箕扁担回驻地了。
十月小阳春，日子还算长，下午三点半离统一收工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花夜壶大摇大摆地收工回去，别人的工地还红旗招展，喊声阵阵，实在是影响了别人的情绪。孙圭龙试图阻止他们这样做，花夜壶说：“我们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啦，我们比别人做的多啊，我们中途没休息啊，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回家？”
孙圭龙挠着自己的头皮，他想不出惩治花夜壶的办法，因为讲道理实在也是讲他不过，最主要的是这花夜壶的老爷笙组就是大队最早的支部书记，他们家是三代贫农，根正苗红啊，孙圭龙奈何不了他。
一天这样，两天这样，天长日久，这坏影响日益扩大，孙圭龙做工作没一点收效，他的阻止也没一点作用。花夜壶长一脸横肉，嘴唇有半寸厚，孙圭龙一批评他，他就瓮声瓮气地说：“你要怎么样咯，你是不是要把我的脑壳拧下来当夜壶踢你才快活咯？”
他这样一说，孙圭龙就不做声了，花夜壶带着一群小青年就扬着声笑着跑了，孙圭龙在一边气得憨憨里。
一天晚上，孙圭龙要在驻地开一个批判会，用来批评花夜壶的行为，他要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也要为工地收回一点影响，这花夜壶一听到要开会批判他，吃了晚饭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走亲戚家去了。
孙圭龙无法，会又不能不开，他就指挥手下扎了一个稻草人立在会场中央，以稻草人当花夜壶来一番批判。
孙圭龙在会场上唾沫星子乱飞，花夜壶在他亲戚家里喝着小酒，祺鹰他们这群小青年在会场一边唱着小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