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2012-10-18 00:35:16双语对照 |查看译者版本
蒂姆·伯顿（Tim Burton），是美国电影导演，生于加利福尼亚州的伯班克。他在加州艺术学院学习时得到了迪士尼的奖学金，这是用来赞助给年轻动画人以帮助他们成就梦想的基金。由此他开始正式成为迪士尼的动画师，之后成为导演。蒂姆·伯顿热衷描绘错位，善于运用象征和隐喻的手法，常以黑色幽默，独特的视角而著称。其代表作有《蝙蝠侠》、《大鱼》、《剪刀手爱德华》等。
北伦敦的办公室的隐秘花园中的蒂姆·伯顿（Tim Burton）：“人们对晚上在这里听到的故事深信不疑，不过这个地方确实营造了一个很好的氛围。” 观察家报记者 理查德·萨克 摄
蒂姆·伯顿的办公室坐落于北伦敦的贝尔塞斯公园（ Belsize Park），一个世纪前，这座哥特式风格的房子的主人是著名插画家亚瑟·拉克姆（ Arthur Rackham），这位插画家曾为《小飞侠》、《爱丽丝梦游仙境》和《格林童话》绘制插图。在房子楼上的工作室里，一个个天马行空的丰富灵感源源不绝地诞生。伯顿朝他头顶上那些暴露在外的房梁点了点头，告诉我说：“据说拉克姆过去常常把他的仙女人偶挂在这些横梁上。”房间里的铅条窗外是一个草木杂生的隐秘花园，宛然来自另一个时空，射入屋内的光线被窗户的竖框分割成块，让人还有点儿怀疑那里还挂着一些人偶。伯顿说：“人们对夜晚在这儿听到的奇幻故事深信不疑，不过这个地方确实营造了一个很好的氛围。”
十年前，在搬到伦敦后不久，这位导演就买下了这个环境宜人、生机怏然的工作室。沿着马路步行半英里便可到达他和爱人海伦娜·伯纳姆·卡特（Helena Bonham Carter）以及他们的两个小孩一起居住的两栋毗邻的房子。他费了一番苦工才为他那些很有“钱景”的幻想作品找到了这个更棒的舞台；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偶、吓人的假肢以及散落四处的草图、插画和电影脚本遍布房间每一个角落，在这儿，《僵尸新娘》、《剪刀手爱德华》、《圣诞夜惊魂》和《断头谷》拍摄用剩的和被丢弃的东西全然一派安然自在。它们的造物主亦然，头发凌乱地坐在这中间，沐浴着秋日的阳光。
众所周知，伯顿非多言之人。他那无与伦比的影像天赋很大部分是以牺牲能言善辩为代价。换句话说，你不用和他聊多久就可明白为什么伯纳姆·卡特总爱称他为“废话收容所”。（对此，他有时爱打情骂俏地回讽她的喋喋不休；在这点还有其他大多方面看来，他们可谓天作之合。）伯顿的谈话虽简短，却绝不含糊。常常是一句话方道出一半，他已清晰其意思，甚至还能想到更深远。他是一名点对点的谈话者，把这些点联系起来是一项繁重的工作，若你能顺利完成，真由衷地替你感到高兴。
波顿、卡特、德普“铁三角”
在约翰尼·德普（Johnny Depp）——那个赫赫有名的极富创造性的“铁三角”的第三个顶点——第一次和伯顿见面讨论《剪刀手爱德华》时，这名导演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没睡饱”。在他眼中，伯顿是一个“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眼神阴郁的男人，那一头乱发远非在枕头上翻来滚去能造成的。”他在表达想法时可能还会胡乱地挥舞双手，“他的双手就像不受控制一般在空中四处乱挥，还会激动地敲着桌子。”或者会突然凝视着某处，“他莫名其妙地就双眼大睁地瞪视着某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真是觉得无比古怪。”德普回忆道，后来他们继续讨论，因为他们能够勉强地凭直觉理解对方的意思。
可以想到伯顿平时可能经常出现这种轻微的症状，但当别人请他解释一下某些灵感来源，更甚者，当这些灵感和他过去或现在的经历有关时，症状尤其严重。他诚心诚意地尽了最大努力作解释，但明显他宁愿通过他的电影来讲述他的故事。至少，他的最新电影《科学怪狗》为此开了一个好头。
在某种意义上，《科学怪狗》这部电影是伯顿终其一生的创作。这部单格拍制的黑白动画片，画面出彩，意蕴丰富，讲述了美国境内一个人情冷漠、阴森险恶的市郊的一名男孩救活了他心爱的宠物狗的故事，这是首部完全由伯顿自己构想的电影。28年前，他刚从加利福尼亚一所大学毕业不久，成为迪斯尼制片厂的一名动画设计师，在此期间，他曾把《科学怪狗》制作成一部动画短片。但由于迪尼斯方面认为这个故事太恐怖了，因而未能公开发布；不久，伯顿也被迪斯尼制片厂放弃了。如今他再回到迪斯尼翻拍了这部短片——在他凭着上一部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横扫各票房，以总票房收入超过十亿美元的成绩，在历史票房榜上位列第12之后——的确有几分像是报仇雪恨。当我提出这个想法时，伯顿大笑，但结果他并不否认他很享受这样随心所愿的感觉。
谈及这部于上周揭幕伦敦电影节的影片时，他说：“《科学怪狗》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关于这部电影，我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有了初步构思，当时迪斯尼正处于一个奇怪的时期。那段时期内，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那儿有一批才华横溢的能人，却受到了诸多限制。原因在于《白雪公主》班底的那些老臣们紧握着权力不放，这有点儿像莎翁戏剧的情节。我不是一个很出色的动画设计师，至少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我算不上优秀，因此有一到两年时间，他们对我放任自由，让我独自呆在一个房间里，除了画画还是画画。”
一开始，伯顿觉得梦想实现了。遗憾的是，他只是成为了洛杉矶伯班克郊区的迪斯尼制片厂的近邻。看电影，尤其是恐怖片，以及研究如何制作电影，是他青春期的主旋律。“21岁的大好时光全花在日夜不停地画画，是挺惊人的。可是两年之后，我感觉这样不会有前途。终于，他们拨了点钱给我拍了一部定格动画《文森特》（影片取材于他很喜欢的演员文森特·普莱斯的电影），之后，我又构想了《科学怪狗》。”
当时迪斯尼计划将《科学怪狗》和《木偶奇遇记》一起推出，可是试映时的观众反应令公司的市场研究员更加确信孩子们会被这部电影吓着。迪斯尼建议伯顿想多点儿美好的结局——无疑，这番话听起来似乎语带挑衅。他说：“两年后，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囚禁在高塔里的‘长发公主’，所做的一切难见天日。但华纳兄弟（Warner Bros）里有人观看了《文森特》短片，因而我才有机会拍《荒唐小混蛋奇遇记》。”《荒唐小混蛋奇遇记》创造了超过四千万美元的票房收入，从那以后，伯顿不再停滞不前（也不必再为故事需不需要完美结局而烦恼）。
《科学怪狗》剧照
伯顿说，从执导卡通片转向实景真人，还有一点很令人欣慰，那便是，从此他不得不和别人进行交谈。“我想在那之前人们一直以为我是聋哑人之类的。老实说，回想起那时，我的确不善言辞……”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关于《科学怪狗》的创作灵感来源，我十分感兴趣。这部作品充斥着黑暗惊悚元素，感觉有点像是一部自传——至少从心理上来讲是这样。而这部影片记录了一个活在死亡阴影下的孤独童年，感人肺腑，大团圆结局，特别像是在影射他的个人经历。是什么原因使他想要重新改编这部动画片呢？
他说：“对我来说，这部电影一直承载着很多回忆。电影中的一切皆取材于我认识的某个人或为某些人的综合体，除此之外，所有场景、情感和孩子纷争都是我的真实经历。这种把所有回忆和情感全部倾注在一个地方的方式很不错。”
他告诉我，当重新将这个故事提上议程时，其中颇奇妙的一点是，虽然整个故事的灵感基本来源于他自己的童年记忆，“但随着年岁渐长，你大概会更深入地看待那些事。”他还说，影片中那个偷了弗兰肯斯坦实验点子的性情凶残、下场悲惨的同班同学，还有那位给予维克多救活小狗灵感的科学老师 Ryzkruski先生，这两个人物的创造灵感也是来自于他的一位故友以及他的良师益友文森特·普莱斯。
讲述成长历程时，伯顿通常会相当小心翼翼，尽管毋庸置疑的是，他的事业某程度上是对那些年间被压抑的情感的有力还击。（脑海中不断浮现这样一幕是犹如童话故事所描绘的奇怪情景，他的父母用砖头堵住他房间的窗户，房间里只留下一丝微弱的光线让他看外面的世界，并带着他效仿埃德加·爱伦·坡诗里的英雄，过着隐居的生活。）在伯顿出生前，他的父亲曾经是一名职业棒球运动员，后来转行去了旅行社工作。而他似乎树立了一个他的儿子并不想要学习的坏榜样。
《科学怪狗》剧照
伯顿还称，他已经无法再和他的母亲继续生活下去了，因此，到了12岁，他就搬出去和祖母一起住，16岁时又搬到了自己的公寓，随后，勤工俭学地完成了加州艺术学院的学业。这些经历迫使他快速成长，其后，他似乎是想要护住自己天真烂漫的想象力而防备着一切来者。说来也有点儿怪，他以前曾经说：“我接受了治疗，但我从不谈及我的父母。”这部电影中，男孩维克多不听父亲的训诫跑去踢球，还和复活的爱狗一起躲在阁楼里，这是另一种情绪的宣泄方式吗？
“有一点吧。”他说：“但实际上，影片中的父母更算是满足我的愿望。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关系状况更好。我的父母想要创建一个完美的核心家庭，结果却适得其反。他们被压得喘不过气，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的狗也总是更可靠吗？
“哦，我以前有一只狗，但它可不像影片中的那只狗。我所画的小狗‘火星’呈一颗心的形状，像一团心。那便是我对它的情感。你爱上的第一样东西可能会是一只狗，我曾经就是这样。真是推心置腹地说啊。这种感觉常常是你无法从别人那里感受到的，也无法从其他所有动物身上获得。但我的小狗具备这种真诚高尚的品格，然而它感染了犬瘟热，注定了它将命不久矣——尽管最后时光它撑了很久才离开。而且我估计当时我在观看《科学怪狗》，因此，诸如爱啊生死啊之类的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似乎在伯顿成年后，他的想法里一直都有死亡因素——他创作的经典人物角色总喜欢和死亡共舞——但那是他初次感受到死亡吗？
他说：“我想当时那只狗当然让我有一种死亡逼近的强烈预感。但后来我才从电影中明白了那种感受。几乎我喜欢的每一部电影都有这种元素，如《惊情四百年》等。对于父母们，我不理解的一点是，他们怎么会忘了那些事情对于孩子们是多么重要。在迪斯尼以前的电影中，死亡和恐怖始终穿插其中。我坚信孩子需要知道这些。这是他们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
后来，伯顿又回到那间被砖块堵着的房间，开始真正地萌生了制作动画片的信念。能像《科学怪狗》里的维克多一样，他也希望能使生命复苏。他过去住在一个公墓附近，常常进入里面，并且对于那个挖坟的可怕家伙饶有兴趣。
《科学怪狗》剧照
回首往事，他觉得他所感受的孤独寂寞有点儿可怕。尽管他如此成功，但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一直缠绕着他，它的解药也一直陪伴着他。
“我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制作定格动画。只要准备一台Super 8摄像机，制作一些模型，然后移动模型，拍照，移动，拍照。全是如此往复循环。我喜欢所有动画形式，但定格动画有其独一无二的特别之处：这种动画更加真实，布景像是集合了各个凝结的瞬间。但我想，我喜欢的这种制作方式也有点儿孤独和黑暗。”
某种意义上，这部电影似乎是在致力于追求那份失去的纯真：那是他一直努力重新找回的东西吗？
他说：“人们都说我为童年阴影所困。而事实并非如此。我记得曾经参观过一场马蒂斯的回顾展，在那里可以了解到，他开始时进行一种创作，之后尝试其他不一样的事情，再后来他又似乎一辈子都在努力回归到最初那件事。真想不到啊！这如同你只见识过一次生活的奇妙——通过一种真正新鲜的方式。我觉得有时候电影便象征着那种方式。我时常对此感到疑惑，但并不会作过多的研究……”
当伯顿还是一名美术专业的学生时，有一天，他决定不再按照写生课上老师教的和其他人一样的方式来画画，而是只根据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地画，那一刻，他便实现了超越。“我记忆犹新。就像一种吸毒体验。仿佛释放了内心的某种化学成分，在那之后我开始为了自己以这种令人有点儿兴奋的释放自我的方式作画。”
他的电影构思依旧从速写簿开始；见到了他的《蝙蝠侠》系列里面的企鹅人，《查理和巧克力工厂》里的奥古斯塔斯·格鲁普，以及《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红心皇后的素描初稿，十分令人着迷，这些作品留存至今，定义了这些身价达数百万美元的成品的外观。尽管近来为了避免创作之时被狗仔队或粉丝用iphone偷拍，他不得不敛声匿迹，但他一般还是会随身携带纸笔。
“我过去一向放心地去到购物商场，想画谁就画谁，如今可没这么容易了。我更有可能会坐在酒吧的黑暗角落里，再拿出我的素描簿，你懂吧。有时我四处闲逛，看到一个人，一名人物角色，如果觉得不错的话，我就会回去画出来。但艺术本身意义深远，是使人平心静气的好方式。我不是什么大牌科技人。我真的很不常上网。画画正如禅宗的修行；画画不受外界干扰，在当今这个时代，要做到如此，越来越难。”
伯顿夫妇
伯顿和伯纳姆·卡特似乎铁了心不要过封闭的生活。我和他们的住处距离一两英里，有几次见到他们夫妇的其中一人和儿女一起外出购物，或坐在咖啡厅里，或是走在普利姆罗斯山附近。一对子女头发浓密，随风飘逸。伯顿很晚才初为人父——45岁，但他似乎很宝贝“这两个带给我很多惊喜的小东西”——9岁的比利和5岁的内尔。
“今天我们第一次送女儿上学，一切顺利。”他安慰那些有着相反经历的人说：“但我第一次送儿子上学时，当其他孩子都走进校园了，我们还得一根根手指地掰开他抓着我们的手，然后走出校门。当时，他大声尖叫着，仿佛我们是在要他的命一样。当你为人父为人母时，你会不由得对父母生出多一丝尊重……幸运的是，我们得到了很多帮助。”
伯顿和伯纳姆·卡特能在维系两人关系的同时拥有各自安静的私人空间，他们保留了相连的两座房子的各自部分，最近还重新进行修缮。他们很爱拿这件事开玩笑。海伦娜取笑蒂姆：“他经常过来拜访，真的很令人同情。他老是过来我这儿。”蒂姆这样说海伦娜：“有两间房子意味着我们不用互相烦着，面对现实吧，我们过去常常觉得对方很烦。”伯顿透露，他有时会在晚上思考很多事情，走来走去会有助于此。可以说，他必须寻找空间安置他的大家庭。他曾在其他地方解释说：“我把我的电影当作异于常人的孩子……他们也许有某些缺陷，也许存在一些奇怪的问题，但我依然爱他们。”
他的爱大概在拍摄《爱丽丝梦游仙境》时遭受了最严格的考验，这部电影运用了所有可运用的数字动画技术来创造这种超现实主义的风格。当我问及这个问题，伯顿只稍稍皱了皱眉，说：“在那之前我从未拍过《爱丽丝梦游仙境》这样的电影。当时，我就一直杂乱无序地忙乎。我想我应该不会再那样拍电影了。当你工作时，总会有三两个人在旁边提供协助，而使工作能够进展下去。但拍摄《爱丽丝梦游仙境》时，每一项工作都必须完全分开处理。”他觉得对于一名导演来说，电脑绘图的领域真的是学海无涯。“虽然会受到一些因素限制，但你什么都能做一点儿。我并没有起用任何专项技术人员。这一切竟然能完成，我也颇为惊讶。”
毫无疑问，《科学怪狗》的具体而现实的性质给予了伯顿精神慰藉。他慨然说道：“如果你能拾起你的木偶，抚摸它们，那会很棒。这很像一部老电影，用镜子制造水面倒影，一次拍一个画面。我觉得翻拍这个故事的主意很棒，这使我重新志气昂扬。”
在伯顿的事业生涯中，他曾有一段时期似乎热衷于拍摄高预算的好莱坞大片，就像进入了威利·旺卡的巧克力工厂的维鲁卡·索尔特。后来，他禁受住了诱惑，努力支撑到有朝一日可以讲述那段往事，讲述那种精神，你能想象那是多么斗志昂扬和顽皮淘气。随着年渐成熟，他经常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负责任了。他说：“我想更重要的是，你该去做一些你真正在乎的事。”其后，他和我握了握手，然后前往他花园里假墓碑旁边拍照。
原文来源：guardian.co.uk
原文标题： Tim Burton: 'The love and life and death stuff was stewing from the start' | Film | The Observer
原文地址：http://www.guardian.co.uk
发布：2012-10-18 00:35:16双语对照 |查看译者版本
蒂姆·伯顿（Tim Burton），是美国电影导演，生于加利福尼亚州的伯班克。他在加州艺术学院学习时得到了迪士尼的奖学金，这是用来赞助给年轻动画人以帮助他们成就梦想的基金。由此他开始正式成为迪士尼的动画师，之后成为导演。蒂姆·伯顿热衷描绘错位，善于运用象征和隐喻的手法，常以黑色幽默，独特的视角而著称。其代表作有《蝙蝠侠》、《大鱼》、《剪刀手爱德华》等。
北伦敦的办公室的隐秘花园中的蒂姆·伯顿（Tim Burton）：“人们对晚上在这里听到的故事深信不疑，不过这个地方确实营造了一个很好的氛围。” 观察家报记者 理查德·萨克 摄
蒂姆·伯顿的办公室坐落于北伦敦的贝尔塞斯公园（ Belsize Park），一个世纪前，这座哥特式风格的房子的主人是著名插画家亚瑟·拉克姆（ Arthur Rackham），这位插画家曾为《小飞侠》、《爱丽丝梦游仙境》和《格林童话》绘制插图。在房子楼上的工作室里，一个个天马行空的丰富灵感源源不绝地诞生。伯顿朝他头顶上那些暴露在外的房梁点了点头，告诉我说：“据说拉克姆过去常常把他的仙女人偶挂在这些横梁上。”房间里的铅条窗外是一个草木杂生的隐秘花园，宛然来自另一个时空，射入屋内的光线被窗户的竖框分割成块，让人还有点儿怀疑那里还挂着一些人偶。伯顿说：“人们对夜晚在这儿听到的奇幻故事深信不疑，不过这个地方确实营造了一个很好的氛围。”
十年前，在搬到伦敦后不久，这位导演就买下了这个环境宜人、生机怏然的工作室。沿着马路步行半英里便可到达他和爱人海伦娜·伯纳姆·卡特（Helena Bonham Carter）以及他们的两个小孩一起居住的两栋毗邻的房子。他费了一番苦工才为他那些很有“钱景”的幻想作品找到了这个更棒的舞台；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偶、吓人的假肢以及散落四处的草图、插画和电影脚本遍布房间每一个角落，在这儿，《僵尸新娘》、《剪刀手爱德华》、《圣诞夜惊魂》和《断头谷》拍摄用剩的和被丢弃的东西全然一派安然自在。它们的造物主亦然，头发凌乱地坐在这中间，沐浴着秋日的阳光。
众所周知，伯顿非多言之人。他那无与伦比的影像天赋很大部分是以牺牲能言善辩为代价。换句话说，你不用和他聊多久就可明白为什么伯纳姆·卡特总爱称他为“废话收容所”。（对此，他有时爱打情骂俏地回讽她的喋喋不休；在这点还有其他大多方面看来，他们可谓天作之合。）伯顿的谈话虽简短，却绝不含糊。常常是一句话方道出一半，他已清晰其意思，甚至还能想到更深远。他是一名点对点的谈话者，把这些点联系起来是一项繁重的工作，若你能顺利完成，真由衷地替你感到高兴。
波顿、卡特、德普“铁三角”
在约翰尼·德普（Johnny Depp）——那个赫赫有名的极富创造性的“铁三角”的第三个顶点——第一次和伯顿见面讨论《剪刀手爱德华》时，这名导演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没睡饱”。在他眼中，伯顿是一个“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眼神阴郁的男人，那一头乱发远非在枕头上翻来滚去能造成的。”他在表达想法时可能还会胡乱地挥舞双手，“他的双手就像不受控制一般在空中四处乱挥，还会激动地敲着桌子。”或者会突然凝视着某处，“他莫名其妙地就双眼大睁地瞪视着某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真是觉得无比古怪。”德普回忆道，后来他们继续讨论，因为他们能够勉强地凭直觉理解对方的意思。
可以想到伯顿平时可能经常出现这种轻微的症状，但当别人请他解释一下某些灵感来源，更甚者，当这些灵感和他过去或现在的经历有关时，症状尤其严重。他诚心诚意地尽了最大努力作解释，但明显他宁愿通过他的电影来讲述他的故事。至少，他的最新电影《科学怪狗》为此开了一个好头。
在某种意义上，《科学怪狗》这部电影是伯顿终其一生的创作。这部单格拍制的黑白动画片，画面出彩，意蕴丰富，讲述了美国境内一个人情冷漠、阴森险恶的市郊的一名男孩救活了他心爱的宠物狗的故事，这是首部完全由伯顿自己构想的电影。28年前，他刚从加利福尼亚一所大学毕业不久，成为迪斯尼制片厂的一名动画设计师，在此期间，他曾把《科学怪狗》制作成一部动画短片。但由于迪尼斯方面认为这个故事太恐怖了，因而未能公开发布；不久，伯顿也被迪斯尼制片厂放弃了。如今他再回到迪斯尼翻拍了这部短片——在他凭着上一部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横扫各票房，以总票房收入超过十亿美元的成绩，在历史票房榜上位列第12之后——的确有几分像是报仇雪恨。当我提出这个想法时，伯顿大笑，但结果他并不否认他很享受这样随心所愿的感觉。
谈及这部于上周揭幕伦敦电影节的影片时，他说：“《科学怪狗》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关于这部电影，我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有了初步构思，当时迪斯尼正处于一个奇怪的时期。那段时期内，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那儿有一批才华横溢的能人，却受到了诸多限制。原因在于《白雪公主》班底的那些老臣们紧握着权力不放，这有点儿像莎翁戏剧的情节。我不是一个很出色的动画设计师，至少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我算不上优秀，因此有一到两年时间，他们对我放任自由，让我独自呆在一个房间里，除了画画还是画画。”
一开始，伯顿觉得梦想实现了。遗憾的是，他只是成为了洛杉矶伯班克郊区的迪斯尼制片厂的近邻。看电影，尤其是恐怖片，以及研究如何制作电影，是他青春期的主旋律。“21岁的大好时光全花在日夜不停地画画，是挺惊人的。可是两年之后，我感觉这样不会有前途。终于，他们拨了点钱给我拍了一部定格动画《文森特》（影片取材于他很喜欢的演员文森特·普莱斯的电影），之后，我又构想了《科学怪狗》。”
当时迪斯尼计划将《科学怪狗》和《木偶奇遇记》一起推出，可是试映时的观众反应令公司的市场研究员更加确信孩子们会被这部电影吓着。迪斯尼建议伯顿想多点儿美好的结局——无疑，这番话听起来似乎语带挑衅。他说：“两年后，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囚禁在高塔里的‘长发公主’，所做的一切难见天日。但华纳兄弟（Warner Bros）里有人观看了《文森特》短片，因而我才有机会拍《荒唐小混蛋奇遇记》。”《荒唐小混蛋奇遇记》创造了超过四千万美元的票房收入，从那以后，伯顿不再停滞不前（也不必再为故事需不需要完美结局而烦恼）。
《科学怪狗》剧照
伯顿说，从执导卡通片转向实景真人，还有一点很令人欣慰，那便是，从此他不得不和别人进行交谈。“我想在那之前人们一直以为我是聋哑人之类的。老实说，回想起那时，我的确不善言辞……”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关于《科学怪狗》的创作灵感来源，我十分感兴趣。这部作品充斥着黑暗惊悚元素，感觉有点像是一部自传——至少从心理上来讲是这样。而这部影片记录了一个活在死亡阴影下的孤独童年，感人肺腑，大团圆结局，特别像是在影射他的个人经历。是什么原因使他想要重新改编这部动画片呢？
他说：“对我来说，这部电影一直承载着很多回忆。电影中的一切皆取材于我认识的某个人或为某些人的综合体，除此之外，所有场景、情感和孩子纷争都是我的真实经历。这种把所有回忆和情感全部倾注在一个地方的方式很不错。”
他告诉我，当重新将这个故事提上议程时，其中颇奇妙的一点是，虽然整个故事的灵感基本来源于他自己的童年记忆，“但随着年岁渐长，你大概会更深入地看待那些事。”他还说，影片中那个偷了弗兰肯斯坦实验点子的性情凶残、下场悲惨的同班同学，还有那位给予维克多救活小狗灵感的科学老师 Ryzkruski先生，这两个人物的创造灵感也是来自于他的一位故友以及他的良师益友文森特·普莱斯。
讲述成长历程时，伯顿通常会相当小心翼翼，尽管毋庸置疑的是，他的事业某程度上是对那些年间被压抑的情感的有力还击。（脑海中不断浮现这样一幕是犹如童话故事所描绘的奇怪情景，他的父母用砖头堵住他房间的窗户，房间里只留下一丝微弱的光线让他看外面的世界，并带着他效仿埃德加·爱伦·坡诗里的英雄，过着隐居的生活。）在伯顿出生前，他的父亲曾经是一名职业棒球运动员，后来转行去了旅行社工作。而他似乎树立了一个他的儿子并不想要学习的坏榜样。
《科学怪狗》剧照
伯顿还称，他已经无法再和他的母亲继续生活下去了，因此，到了12岁，他就搬出去和祖母一起住，16岁时又搬到了自己的公寓，随后，勤工俭学地完成了加州艺术学院的学业。这些经历迫使他快速成长，其后，他似乎是想要护住自己天真烂漫的想象力而防备着一切来者。说来也有点儿怪，他以前曾经说：“我接受了治疗，但我从不谈及我的父母。”这部电影中，男孩维克多不听父亲的训诫跑去踢球，还和复活的爱狗一起躲在阁楼里，这是另一种情绪的宣泄方式吗？
“有一点吧。”他说：“但实际上，影片中的父母更算是满足我的愿望。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关系状况更好。我的父母想要创建一个完美的核心家庭，结果却适得其反。他们被压得喘不过气，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的狗也总是更可靠吗？
“哦，我以前有一只狗，但它可不像影片中的那只狗。我所画的小狗‘火星’呈一颗心的形状，像一团心。那便是我对它的情感。你爱上的第一样东西可能会是一只狗，我曾经就是这样。真是推心置腹地说啊。这种感觉常常是你无法从别人那里感受到的，也无法从其他所有动物身上获得。但我的小狗具备这种真诚高尚的品格，然而它感染了犬瘟热，注定了它将命不久矣——尽管最后时光它撑了很久才离开。而且我估计当时我在观看《科学怪狗》，因此，诸如爱啊生死啊之类的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似乎在伯顿成年后，他的想法里一直都有死亡因素——他创作的经典人物角色总喜欢和死亡共舞——但那是他初次感受到死亡吗？
他说：“我想当时那只狗当然让我有一种死亡逼近的强烈预感。但后来我才从电影中明白了那种感受。几乎我喜欢的每一部电影都有这种元素，如《惊情四百年》等。对于父母们，我不理解的一点是，他们怎么会忘了那些事情对于孩子们是多么重要。在迪斯尼以前的电影中，死亡和恐怖始终穿插其中。我坚信孩子需要知道这些。这是他们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
后来，伯顿又回到那间被砖块堵着的房间，开始真正地萌生了制作动画片的信念。能像《科学怪狗》里的维克多一样，他也希望能使生命复苏。他过去住在一个公墓附近，常常进入里面，并且对于那个挖坟的可怕家伙饶有兴趣。
《科学怪狗》剧照
回首往事，他觉得他所感受的孤独寂寞有点儿可怕。尽管他如此成功，但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一直缠绕着他，它的解药也一直陪伴着他。
“我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制作定格动画。只要准备一台Super 8摄像机，制作一些模型，然后移动模型，拍照，移动，拍照。全是如此往复循环。我喜欢所有动画形式，但定格动画有其独一无二的特别之处：这种动画更加真实，布景像是集合了各个凝结的瞬间。但我想，我喜欢的这种制作方式也有点儿孤独和黑暗。”
某种意义上，这部电影似乎是在致力于追求那份失去的纯真：那是他一直努力重新找回的东西吗？
他说：“人们都说我为童年阴影所困。而事实并非如此。我记得曾经参观过一场马蒂斯的回顾展，在那里可以了解到，他开始时进行一种创作，之后尝试其他不一样的事情，再后来他又似乎一辈子都在努力回归到最初那件事。真想不到啊！这如同你只见识过一次生活的奇妙——通过一种真正新鲜的方式。我觉得有时候电影便象征着那种方式。我时常对此感到疑惑，但并不会作过多的研究……”
当伯顿还是一名美术专业的学生时，有一天，他决定不再按照写生课上老师教的和其他人一样的方式来画画，而是只根据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地画，那一刻，他便实现了超越。“我记忆犹新。就像一种吸毒体验。仿佛释放了内心的某种化学成分，在那之后我开始为了自己以这种令人有点儿兴奋的释放自我的方式作画。”
他的电影构思依旧从速写簿开始；见到了他的《蝙蝠侠》系列里面的企鹅人，《查理和巧克力工厂》里的奥古斯塔斯·格鲁普，以及《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红心皇后的素描初稿，十分令人着迷，这些作品留存至今，定义了这些身价达数百万美元的成品的外观。尽管近来为了避免创作之时被狗仔队或粉丝用iphone偷拍，他不得不敛声匿迹，但他一般还是会随身携带纸笔。
“我过去一向放心地去到购物商场，想画谁就画谁，如今可没这么容易了。我更有可能会坐在酒吧的黑暗角落里，再拿出我的素描簿，你懂吧。有时我四处闲逛，看到一个人，一名人物角色，如果觉得不错的话，我就会回去画出来。但艺术本身意义深远，是使人平心静气的好方式。我不是什么大牌科技人。我真的很不常上网。画画正如禅宗的修行；画画不受外界干扰，在当今这个时代，要做到如此，越来越难。”
伯顿夫妇
伯顿和伯纳姆·卡特似乎铁了心不要过封闭的生活。我和他们的住处距离一两英里，有几次见到他们夫妇的其中一人和儿女一起外出购物，或坐在咖啡厅里，或是走在普利姆罗斯山附近。一对子女头发浓密，随风飘逸。伯顿很晚才初为人父——45岁，但他似乎很宝贝“这两个带给我很多惊喜的小东西”——9岁的比利和5岁的内尔。
“今天我们第一次送女儿上学，一切顺利。”他安慰那些有着相反经历的人说：“但我第一次送儿子上学时，当其他孩子都走进校园了，我们还得一根根手指地掰开他抓着我们的手，然后走出校门。当时，他大声尖叫着，仿佛我们是在要他的命一样。当你为人父为人母时，你会不由得对父母生出多一丝尊重……幸运的是，我们得到了很多帮助。”
伯顿和伯纳姆·卡特能在维系两人关系的同时拥有各自安静的私人空间，他们保留了相连的两座房子的各自部分，最近还重新进行修缮。他们很爱拿这件事开玩笑。海伦娜取笑蒂姆：“他经常过来拜访，真的很令人同情。他老是过来我这儿。”蒂姆这样说海伦娜：“有两间房子意味着我们不用互相烦着，面对现实吧，我们过去常常觉得对方很烦。”伯顿透露，他有时会在晚上思考很多事情，走来走去会有助于此。可以说，他必须寻找空间安置他的大家庭。他曾在其他地方解释说：“我把我的电影当作异于常人的孩子……他们也许有某些缺陷，也许存在一些奇怪的问题，但我依然爱他们。”
他的爱大概在拍摄《爱丽丝梦游仙境》时遭受了最严格的考验，这部电影运用了所有可运用的数字动画技术来创造这种超现实主义的风格。当我问及这个问题，伯顿只稍稍皱了皱眉，说：“在那之前我从未拍过《爱丽丝梦游仙境》这样的电影。当时，我就一直杂乱无序地忙乎。我想我应该不会再那样拍电影了。当你工作时，总会有三两个人在旁边提供协助，而使工作能够进展下去。但拍摄《爱丽丝梦游仙境》时，每一项工作都必须完全分开处理。”他觉得对于一名导演来说，电脑绘图的领域真的是学海无涯。“虽然会受到一些因素限制，但你什么都能做一点儿。我并没有起用任何专项技术人员。这一切竟然能完成，我也颇为惊讶。”
毫无疑问，《科学怪狗》的具体而现实的性质给予了伯顿精神慰藉。他慨然说道：“如果你能拾起你的木偶，抚摸它们，那会很棒。这很像一部老电影，用镜子制造水面倒影，一次拍一个画面。我觉得翻拍这个故事的主意很棒，这使我重新志气昂扬。”
在伯顿的事业生涯中，他曾有一段时期似乎热衷于拍摄高预算的好莱坞大片，就像进入了威利·旺卡的巧克力工厂的维鲁卡·索尔特。后来，他禁受住了诱惑，努力支撑到有朝一日可以讲述那段往事，讲述那种精神，你能想象那是多么斗志昂扬和顽皮淘气。随着年渐成熟，他经常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负责任了。他说：“我想更重要的是，你该去做一些你真正在乎的事。”其后，他和我握了握手，然后前往他花园里假墓碑旁边拍照。
原文来源：guardian.co.uk
原文标题： Tim Burton: 'The love and life and death stuff was stewing from the start' | Film | The Obser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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