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革命广场”站里空荡荡的。一条执勤狗――乘客的图腾兽的鼻子显得格外亮。狗蹲坐着，精瘦精瘦的，呈青铜色，随时待命，命令却迟迟未来。“那就跟着走吧，”斯大林式二流的棱状天花板仿佛有点强迫味道似地歌唱着。压低了的鸭舌帽帽檐使人无法好好看清快要驶近的火车。一个身穿裘皮大衣的、颧骨下长着一对长方形酒窝的女人一边不停地掸着香烟上的烟灰，一边沿着站台缓缓地迎面走来。“离开我，”一个过路人以防万一地想道。女人咧开薄薄的嘴唇笑了笑，慢慢地抬起安着假睫毛的厚眼皮。“去他妈的，死女人，”过路人又毫不客气地想道。“你得了吧，大耳朵的竞争者，”整了整飞行帽后，美人心里或许会这样想道。精瘦精瘦的狗，即乘客的图腾兽，警觉地竖起了耳朵。狗在反胃，仿佛在等待一场不可避免的洪水。在家里，地铁验票员们在梦里哆嗦着。或许他们压根儿就睡不着。
美人用裘皮大衣碰了他一下，终于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列车来了。“我就不上车，”被预感所控制的大耳朵未婚夫一边不时地搔搔鸭舌帽，一边想道， “我等下一趟车。”喉咙里发痒了――令人不安的地方。
从一位抱着一个大肚子小孩的爸爸身底下站起了极傻的、也是像图腾般的莽汉瓦西里 ・ 尼古拉耶维奇。“就差他了，”所有的人都很不客气地想道。简言之，气氛变得紧张了。“哎哟，让他们见鬼去吧，”过路人只是按常理想了想， 并匆忙地向自动扶梯走去了，“去我是不会去的，该干什么――我会找到的，一般说来，我在这里到底失去了什么，这还是个问题。东西被压扁后就任何地方都放得进了。” 他没注意，那条浑身发抖的瘦狗靠拢过来了，并动了动闪亮的狗鼻子。 “以后再说吧，”爱骂娘的主人小声向它示意。
说实在的，为什么不放在以后再说呢？
……理发时总会发生同样的事情――理发师大叫一声“哎哟”，扎破了手。她有气无力地微微一笑，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让血滴在地板上，迅速地后退着走掉了。她的位子被只擦破一点皮的另一个理发师占了。
邻座上坐着一个长着小耳朵的弱不禁风的女人 。“我的不爱史，”她想，“将大大胜过我的恋爱史。我们弄坏了两把椅子。差点儿没把沙发弄坏。一次他打了我――没爱成。柔情蜜意没有涌上我们的心头，而情欲竟强烈得像熊熊燃烧的冰火呀！真是怪事！我热血沸腾过、爱过、也曾擦肩而过！可我们彼此不相爱――这就是特别使人筋疲力尽的感觉！我们分享了最珍贵的东西。我干出过许多事！他神经质地睡着，而他的个子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夏天，他赤裸裸的身体看起来让我特别反感！冬天也是。”
“我全明白了，”主人公向筋疲力尽者发出了信号，“信息收到了。”血在卤化灯的光线中起着泡沫，闪变着颜色，已经像弯弯曲曲的小溪一样从椅子上流了下来。黑、白、灰，这种纯色的搭配始终是动人的，因此每个不错的设计师都不可能不考虑到它们，现在也是如此。“真见鬼，”理发师们想。疼了。小耳朵姑娘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笨拙地去付钱了。相信，行动开始了。
他跟在她后面走，就像在泥泞中行进。“我在接收，在接收，”他徒劳无益地调整着波长。没有回答。“也许是我错了吧？”他想道。“当我看见他时，”不过，很快就有一道令人快慰的电流传到他身上，“我觉得好像有个热锅放到了我肚子上。但显然没到爱的份儿上。令人精力憔悴的无兴奋感像折腾橡皮球似的折腾着我……”他忍不住了，并且不友好地很快从接收机旁跳了起来。不过，不能不指出，心里感到轻松一点了。“歇口气以后再试试，”他在买奶油冰激凌时拿定了主意。胆固醇像一股激流似的在血管里流动起来，并冲走途中的一切障碍。少女一边可笑地来回摆动着双手，一边继续走着。“或许这件事恰恰是我的奇怪人生的一个主要筹码。要知道，我活得既简朴又痛苦，而这儿既有冲突又有矛盾呀！迅速地解开他的牛仔裤怎么样……或许不是牛仔裤吧？他不是总穿短裤的吗？……解开他那价格昂贵的薄短裤、被某个人熨过的浅色衬衫又会怎么样？记得吗，我甚至一大早就给他做香肠煎蛋，然后自个儿在茶几上熨衬衫。我们试着无聊地看电视，但后来就迅速地分开，去干各自的事了。一个挺好的、的确是挺好的、没结局的、谁也不需要的故事呀！”“你说得对，”大耳朵心里想道。天啊，情况变得多糟！
他顶着本地的寒风，迈开双脚，急匆匆地继续赶路。“或许是这个人吧？”他望着一个长着一张饱经风霜之脸的身材魁梧的男子，碰运气地想道。“我不是平白无故地折磨她的，”男子认为，“我有了经验。她一定会死的，由此会有什么后果呢？她本来就会……一个人的所有不幸就在于他一定会死，因此就做坏事。那个女子更年轻些――看来不会这么快就死的……”“被男人操过的贱货！只值两小罐伏特加和一根香肠，而她竟像个小姑娘似的摆架子耍威风！当我读五年级的时候，贝拉奇卡 ・ 卡尔莫茨卡娅就爱上了我，顺便说说，她还是个教授的女儿呀，谁会想到，这个长着歪阴户的臭阴虱竟会不让我操的呀！我爹对我说过，只有开着拖拉机去找她，才能讨得她的欢心，他说得对！我哪儿去给这骚娘儿找拖拉机呢？骑着沾满粪便的鹿去，那还用说！我吃力得像是在操马似的，不，也就是说，我什么也没干，但我是个爷们儿，贱人，没什么可摆架子的！”这时，大耳朵竟然听得出神了，但这是错误，错误！“肝脏有点难受……早上不该吃这么油的香肠……见鬼，我在这里像是在操马似的，可这骚娘儿竟然不会及时地洗一洗阴户！如果十四号发放十一月的工资，我得去切尔诺科罗夫卡的娘家呆三天……”“这些人真糊涂！我给调度室打电话，打了又打，哪怕有人回骂一声也好！你在这里像操马似的累死累活，可他们都懒得从座位上抬抬屁股！把那儿的一切都冲洗掉吧，谁会来做呢？”“没人！没人会做！”过路人凶到了极点。“去你的，永远也不会有人的！一切都将崩溃得比想象的更快！他们从调度室会带些什么来呀！蛋糕！茶！香肠！早餐小香肠！淡淡的甜茶！凝乳制的酸奶！肉饼！一瓶半公升装的伏特加！一直感到冷，怎么办――身体需要有营养供给！安静的假日哪里有呢？”街上完全暗下来了。
在四月初，太阳“唿”地沉了下去。这么说吧，是落下去了。“这曾是个童话般的故事。我多么希望，在四月初，当太阳‘唿’地落下时，我们会在街上相遇，哪怕是偶然相遇也行，只是就像一对恋人似的，我们将一起去散步，并将彼此倾诉爱慕之情！到那时这事就算了结！但他就怕这事！”有个人急急忙忙地想道，生怕人家不会听他说完。大耳朵咽下一口唾沫，明白碰上了。这就是她，那个瘦小的女魔头。“我在接收，”他勉强地说道。他想问一问，她是不是像母马一样难操入，但这显然是个无聊的问题。那些累得像是在操马似的人搅着雪，偶尔跑过变得越来越暗的广场。这个理发馆很快就要关门了，少女快要乘上电车，回到自己甚为幸福的生活中去，驶向简单的日常生活、笨拙的游戏，永远也不会拿油腻的香肠当早饭吃。请问，哪儿有血流成河？
他跟着她上了电车，她已经在惊慌地四处张望。大耳朵觉得，灵魂正在出窍。看来，他的为数不多的同伴好像也发现了这情况，他看起来面色不大好。
“查票啦！乘客公民们，请出示你们的车票！”上车的踏级上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叫道。
真不是时候。出汗了，他坐了下来。电车在七十年代的朴素光环里自顾自地行驶着。他却没有自顾自地坐着――他感到难受！坐在旁边的一位老太太从包里掏出个红纸包，吃了一点里面的东西。少女不再想朝夕思慕的那个人了，开始只是这么想道：“如果现在买点儿奶渣和蔬菜，那就可以把它们和腌黄瓜拌在一起……再加点儿豆子、洋葱和火腿。挺好吃的。”眼前站着那个身穿裘皮大衣的女子。“你也不伸手相援，老泼妇！你倒是可以伸手的，人家给了你一切机会呀！颧骨下的一对多么好看的酒窝，多么好的纸烟，而腿呢，腿呢，裘皮大衣呢，烟嘴呢，与加宾① 的恋爱呢，――一切都灰飞烟灭了！现在只好满足于各种各样令人厌恶的东西，而且还求之不得呀！”
哎哟，你们要笑话我了，但这正是她，好像故意作对似地进来查票了。
“您的票呢？”
“滚开！别缠着我！我要叫警察了，老母狗！谁让你查票的？不会让你这种人查票的――你是在暗算人！你是在赶走竞争者！甭想――我还有劲儿呢！这是我的票，别碰，臭婊子！”
“乘客公民们，你们可得给我作证！有人当着你们的面侮辱我！叫警察吧！”
“女公民，或许他真的是个病人，或许就像个从坟墓里刚出来三天的可怜鬼，你啊，我的小甜心！还是给他喊一辆‘急救车’来吧，哪需要叫警察呀！”
大耳朵冲到了弱女子身边。广告的力量在逐渐减弱――姑娘继奶渣之后正在想今年第14期的《总结》杂志。
“姑娘，您是证人，她侮辱了我！”
姑娘厌恶地眯起了眼睛，但同时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
“他没想做任何坏事！”
“就让我们去当证人吧，姑娘！说倒是大家都很会说的，可是该帮助司法机关时，你们就不见啦！有人在这儿用下流话辱骂查票的，你们却在庇护他，真是臭理想主义者、臭人道主义者，臭形式主义者！”穿裘皮大衣的女人像个老太婆似的叽叽喳喳地说道。
“哎呀，亲爱的！哎呀，谁会揪一个病人的耳朵！他感到痛啊！哎呀，她会把他打伤的！帮帮他吧！”
她把他拖向冰冷的雪地，并扔到了地上。“我在接收，在接收，”他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气喘吁吁地说。姑娘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突然把一只冰凉的手伸进他的大衣里面，摸到口袋，掏出一张车票。“我在这儿吃力得像操马似的，”姑娘对着他的脸挖苦地拖着长音想道，“可你不想给我看票，混蛋，你胡说。”高颧骨的女人敞开自己的裘皮大衣，挡住了他们。“我怎么碰到了她，妈呀！”他只是来得及这么想道。你们猜结果怎么样，狗自然已经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滴着口水，从革命广场跑到了他身边。它用力跳到他胸口上，肋骨咯吱一声折断了，眼前一片黑暗。它的穿着皮袄的主人气喘吁吁地紧跟着跑来了。
迅速地变得僵硬起来的躯体留在了车站旁边，而米老鼠已经躺在天堂里，躺在一个用鲜花做成的无比巨大的花花绿绿的枕头上，并置身于八十年代的鲜艳而又有点像发烧的麻疹病人似的迪斯科舞厅灯光之中。“糟糕，糟糕，”他一边休息，一边大睁着眼睛看着光明的世界，“踏板，砍伐，现在拿票怎么办呢？……”
小耳朵女孩在大得有点惊人的厨房里疲惫地坐在桌旁。穿裘皮大衣的女人在忙碌地做家务，这个她擅长，也决不会给你吃任何加过各种杂物的奶渣饼，一切都做得恰如其分。
“亲爱的，”她很在行地笑了， “这儿哪能谈得上什么同情？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他们的这个新晚年，让我们太太平平地衰老，太太平平地老死吧！我们不需要青春注射剂，让我们先死去吧，其他的到时再说！他们把一切都弄混了，他们老想着吃奶油冰激凌（我们也不拒绝冰激凌，可这叫什么冰激凌啊！），而这些杂志和大肆炒作的电影首映式真是特别令人厌恶！而关于他们那些留有这种浅色刘海的天真无邪的孩子的教育有些什么可说的呢？……但可以无穷无尽地历数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
……自然，她自己无痛苦地把这事解决了，而且每个谈话者在内心深处对此都非常清楚。长腿也白白浪费了，还有香烟，还有大胆，还有沉着的良好教养，还有肥大的眼皮都白白浪费了――她蒙受了耻辱，米老鼠是对的。但是没有机会选择，不得不勉勉强强地、紧急地用自己的力量去努力做点事。
“我去取剌山柑，”姑娘淡淡地笑了笑，从容地从桌旁走开了，但不是朝冰箱走去，而是不知为何奔客厅去了。躺在床垫上的女客人匆匆忙忙地准备起来了。
“已经晚了，”她朝着房间拖着长音嘶哑地咕噜了一句，“看来，我要赶快走了。”
“但我们必须把话说完，”姑娘一边匆忙地发出咯吱咯吱和沙沙的响声，一边回答道。“顺便问一问，为什么您一直没有和加宾结合？”
“没结合就是没结合，谁会提起旧事儿……我可没问您为什么穿同一性别的内衣……”
“大家都这么穿。”
“我们没穿过！”
“可我们就这么穿，就这么穿！”
“剌山柑在哪里？”
“在胡子上！”
“请您离开房间！”
“别加速事件的发展！”
“剌山柑在哪里？拿票来，我该下车了！”
“拿什么票？我自己会转交的！”
“您没这个权力！”
“可想而知，您有这个权力呀！谁把米老鼠推倒的？是不是有人请您干的？”
“那您是怎么盘算的呢？”
老妇明白，力量不平衡。她的力量快耗尽了，而那吃小灶长大的姑娘实际上还很年轻。所以为她没有先得到票而伤心是没有意义的，反正谁也不会把票交出来的，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她神情坚毅地进屋去了――听其自然吧。姑娘穿着同一性别的内衣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在柜子里找东西。
“美人，”她毫无热情地抱住了她相当瓷实的腰部。
“撒谎――全是撒谎！而且，我觉得特别难受！您烟抽得太多了！”
“您还一切都在前面，您会回想起来的。到我这儿来吧！”
“滚你的吧！你想干嘛呀？”
穿裘皮大衣的女人决定不做有损自己尊严的事，于是她走出房间，离开了单元房，受委屈并没有把她气死――今天的主要的事不管办好办坏，但总是办过了。
姑娘跳到那件被扔到角落里的衣服旁边，从兜里掏出一张打过孔的电车票。
“滚你妈的蛋吧，滚你妈的蛋吧，”她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一边青春焕发地微笑，“我们将会一个一个地被打上孔的。”
票子当然飞向了垃圾堆。得了吧，甭说票的事儿了，够了。大家都受够了。让那些票都去死吧。无所谓。
“你们中的随便哪一个去叫个管子工来吧，打个电话给调度室吧，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全都会被淹死的。”有人在敲她的门。
“没错，你们全都会被淹死的。”
姑娘走到床头柜前，蹲了下来，掏出一小罐会使皮肤快速老化的面霜，然后掏出一小罐除皱霜，把它们一一打开，然后开始用平稳的画圈动作轮流地把它们搽抹在脸上。
狗在卧室里高兴地快要把唐老鸭的画像吃光了。对了，剌山柑，剌山柑……
地铁“革命广场”站里空荡荡的。一条执勤狗――乘客的图腾兽的鼻子显得格外亮。狗蹲坐着，精瘦精瘦的，呈青铜色，随时待命，命令却迟迟未来。“那就跟着走吧，”斯大林式二流的棱状天花板仿佛有点强迫味道似地歌唱着。压低了的鸭舌帽帽檐使人无法好好看清快要驶近的火车。一个身穿裘皮大衣的、颧骨下长着一对长方形酒窝的女人一边不停地掸着香烟上的烟灰，一边沿着站台缓缓地迎面走来。“离开我，”一个过路人以防万一地想道。女人咧开薄薄的嘴唇笑了笑，慢慢地抬起安着假睫毛的厚眼皮。“去他妈的，死女人，”过路人又毫不客气地想道。“你得了吧，大耳朵的竞争者，”整了整飞行帽后，美人心里或许会这样想道。精瘦精瘦的狗，即乘客的图腾兽，警觉地竖起了耳朵。狗在反胃，仿佛在等待一场不可避免的洪水。在家里，地铁验票员们在梦里哆嗦着。或许他们压根儿就睡不着。
美人用裘皮大衣碰了他一下，终于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列车来了。“我就不上车，”被预感所控制的大耳朵未婚夫一边不时地搔搔鸭舌帽，一边想道， “我等下一趟车。”喉咙里发痒了――令人不安的地方。
从一位抱着一个大肚子小孩的爸爸身底下站起了极傻的、也是像图腾般的莽汉瓦西里 ・ 尼古拉耶维奇。“就差他了，”所有的人都很不客气地想道。简言之，气氛变得紧张了。“哎哟，让他们见鬼去吧，”过路人只是按常理想了想， 并匆忙地向自动扶梯走去了，“去我是不会去的，该干什么――我会找到的，一般说来，我在这里到底失去了什么，这还是个问题。东西被压扁后就任何地方都放得进了。” 他没注意，那条浑身发抖的瘦狗靠拢过来了，并动了动闪亮的狗鼻子。 “以后再说吧，”爱骂娘的主人小声向它示意。
说实在的，为什么不放在以后再说呢？
……理发时总会发生同样的事情――理发师大叫一声“哎哟”，扎破了手。她有气无力地微微一笑，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让血滴在地板上，迅速地后退着走掉了。她的位子被只擦破一点皮的另一个理发师占了。
邻座上坐着一个长着小耳朵的弱不禁风的女人 。“我的不爱史，”她想，“将大大胜过我的恋爱史。我们弄坏了两把椅子。差点儿没把沙发弄坏。一次他打了我――没爱成。柔情蜜意没有涌上我们的心头，而情欲竟强烈得像熊熊燃烧的冰火呀！真是怪事！我热血沸腾过、爱过、也曾擦肩而过！可我们彼此不相爱――这就是特别使人筋疲力尽的感觉！我们分享了最珍贵的东西。我干出过许多事！他神经质地睡着，而他的个子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夏天，他赤裸裸的身体看起来让我特别反感！冬天也是。”
“我全明白了，”主人公向筋疲力尽者发出了信号，“信息收到了。”血在卤化灯的光线中起着泡沫，闪变着颜色，已经像弯弯曲曲的小溪一样从椅子上流了下来。黑、白、灰，这种纯色的搭配始终是动人的，因此每个不错的设计师都不可能不考虑到它们，现在也是如此。“真见鬼，”理发师们想。疼了。小耳朵姑娘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笨拙地去付钱了。相信，行动开始了。
他跟在她后面走，就像在泥泞中行进。“我在接收，在接收，”他徒劳无益地调整着波长。没有回答。“也许是我错了吧？”他想道。“当我看见他时，”不过，很快就有一道令人快慰的电流传到他身上，“我觉得好像有个热锅放到了我肚子上。但显然没到爱的份儿上。令人精力憔悴的无兴奋感像折腾橡皮球似的折腾着我……”他忍不住了，并且不友好地很快从接收机旁跳了起来。不过，不能不指出，心里感到轻松一点了。“歇口气以后再试试，”他在买奶油冰激凌时拿定了主意。胆固醇像一股激流似的在血管里流动起来，并冲走途中的一切障碍。少女一边可笑地来回摆动着双手，一边继续走着。“或许这件事恰恰是我的奇怪人生的一个主要筹码。要知道，我活得既简朴又痛苦，而这儿既有冲突又有矛盾呀！迅速地解开他的牛仔裤怎么样……或许不是牛仔裤吧？他不是总穿短裤的吗？……解开他那价格昂贵的薄短裤、被某个人熨过的浅色衬衫又会怎么样？记得吗，我甚至一大早就给他做香肠煎蛋，然后自个儿在茶几上熨衬衫。我们试着无聊地看电视，但后来就迅速地分开，去干各自的事了。一个挺好的、的确是挺好的、没结局的、谁也不需要的故事呀！”“你说得对，”大耳朵心里想道。天啊，情况变得多糟！
他顶着本地的寒风，迈开双脚，急匆匆地继续赶路。“或许是这个人吧？”他望着一个长着一张饱经风霜之脸的身材魁梧的男子，碰运气地想道。“我不是平白无故地折磨她的，”男子认为，“我有了经验。她一定会死的，由此会有什么后果呢？她本来就会……一个人的所有不幸就在于他一定会死，因此就做坏事。那个女子更年轻些――看来不会这么快就死的……”“被男人操过的贱货！只值两小罐伏特加和一根香肠，而她竟像个小姑娘似的摆架子耍威风！当我读五年级的时候，贝拉奇卡 ・ 卡尔莫茨卡娅就爱上了我，顺便说说，她还是个教授的女儿呀，谁会想到，这个长着歪阴户的臭阴虱竟会不让我操的呀！我爹对我说过，只有开着拖拉机去找她，才能讨得她的欢心，他说得对！我哪儿去给这骚娘儿找拖拉机呢？骑着沾满粪便的鹿去，那还用说！我吃力得像是在操马似的，不，也就是说，我什么也没干，但我是个爷们儿，贱人，没什么可摆架子的！”这时，大耳朵竟然听得出神了，但这是错误，错误！“肝脏有点难受……早上不该吃这么油的香肠……见鬼，我在这里像是在操马似的，可这骚娘儿竟然不会及时地洗一洗阴户！如果十四号发放十一月的工资，我得去切尔诺科罗夫卡的娘家呆三天……”“这些人真糊涂！我给调度室打电话，打了又打，哪怕有人回骂一声也好！你在这里像操马似的累死累活，可他们都懒得从座位上抬抬屁股！把那儿的一切都冲洗掉吧，谁会来做呢？”“没人！没人会做！”过路人凶到了极点。“去你的，永远也不会有人的！一切都将崩溃得比想象的更快！他们从调度室会带些什么来呀！蛋糕！茶！香肠！早餐小香肠！淡淡的甜茶！凝乳制的酸奶！肉饼！一瓶半公升装的伏特加！一直感到冷，怎么办――身体需要有营养供给！安静的假日哪里有呢？”街上完全暗下来了。
在四月初，太阳“唿”地沉了下去。这么说吧，是落下去了。“这曾是个童话般的故事。我多么希望，在四月初，当太阳‘唿’地落下时，我们会在街上相遇，哪怕是偶然相遇也行，只是就像一对恋人似的，我们将一起去散步，并将彼此倾诉爱慕之情！到那时这事就算了结！但他就怕这事！”有个人急急忙忙地想道，生怕人家不会听他说完。大耳朵咽下一口唾沫，明白碰上了。这就是她，那个瘦小的女魔头。“我在接收，”他勉强地说道。他想问一问，她是不是像母马一样难操入，但这显然是个无聊的问题。那些累得像是在操马似的人搅着雪，偶尔跑过变得越来越暗的广场。这个理发馆很快就要关门了，少女快要乘上电车，回到自己甚为幸福的生活中去，驶向简单的日常生活、笨拙的游戏，永远也不会拿油腻的香肠当早饭吃。请问，哪儿有血流成河？
他跟着她上了电车，她已经在惊慌地四处张望。大耳朵觉得，灵魂正在出窍。看来，他的为数不多的同伴好像也发现了这情况，他看起来面色不大好。
“查票啦！乘客公民们，请出示你们的车票！”上车的踏级上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叫道。
真不是时候。出汗了，他坐了下来。电车在七十年代的朴素光环里自顾自地行驶着。他却没有自顾自地坐着――他感到难受！坐在旁边的一位老太太从包里掏出个红纸包，吃了一点里面的东西。少女不再想朝夕思慕的那个人了，开始只是这么想道：“如果现在买点儿奶渣和蔬菜，那就可以把它们和腌黄瓜拌在一起……再加点儿豆子、洋葱和火腿。挺好吃的。”眼前站着那个身穿裘皮大衣的女子。“你也不伸手相援，老泼妇！你倒是可以伸手的，人家给了你一切机会呀！颧骨下的一对多么好看的酒窝，多么好的纸烟，而腿呢，腿呢，裘皮大衣呢，烟嘴呢，与加宾① 的恋爱呢，――一切都灰飞烟灭了！现在只好满足于各种各样令人厌恶的东西，而且还求之不得呀！”
哎哟，你们要笑话我了，但这正是她，好像故意作对似地进来查票了。
“您的票呢？”
“滚开！别缠着我！我要叫警察了，老母狗！谁让你查票的？不会让你这种人查票的――你是在暗算人！你是在赶走竞争者！甭想――我还有劲儿呢！这是我的票，别碰，臭婊子！”
“乘客公民们，你们可得给我作证！有人当着你们的面侮辱我！叫警察吧！”
“女公民，或许他真的是个病人，或许就像个从坟墓里刚出来三天的可怜鬼，你啊，我的小甜心！还是给他喊一辆‘急救车’来吧，哪需要叫警察呀！”
大耳朵冲到了弱女子身边。广告的力量在逐渐减弱――姑娘继奶渣之后正在想今年第14期的《总结》杂志。
“姑娘，您是证人，她侮辱了我！”
姑娘厌恶地眯起了眼睛，但同时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
“他没想做任何坏事！”
“就让我们去当证人吧，姑娘！说倒是大家都很会说的，可是该帮助司法机关时，你们就不见啦！有人在这儿用下流话辱骂查票的，你们却在庇护他，真是臭理想主义者、臭人道主义者，臭形式主义者！”穿裘皮大衣的女人像个老太婆似的叽叽喳喳地说道。
“哎呀，亲爱的！哎呀，谁会揪一个病人的耳朵！他感到痛啊！哎呀，她会把他打伤的！帮帮他吧！”
她把他拖向冰冷的雪地，并扔到了地上。“我在接收，在接收，”他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气喘吁吁地说。姑娘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突然把一只冰凉的手伸进他的大衣里面，摸到口袋，掏出一张车票。“我在这儿吃力得像操马似的，”姑娘对着他的脸挖苦地拖着长音想道，“可你不想给我看票，混蛋，你胡说。”高颧骨的女人敞开自己的裘皮大衣，挡住了他们。“我怎么碰到了她，妈呀！”他只是来得及这么想道。你们猜结果怎么样，狗自然已经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滴着口水，从革命广场跑到了他身边。它用力跳到他胸口上，肋骨咯吱一声折断了，眼前一片黑暗。它的穿着皮袄的主人气喘吁吁地紧跟着跑来了。
迅速地变得僵硬起来的躯体留在了车站旁边，而米老鼠已经躺在天堂里，躺在一个用鲜花做成的无比巨大的花花绿绿的枕头上，并置身于八十年代的鲜艳而又有点像发烧的麻疹病人似的迪斯科舞厅灯光之中。“糟糕，糟糕，”他一边休息，一边大睁着眼睛看着光明的世界，“踏板，砍伐，现在拿票怎么办呢？……”
小耳朵女孩在大得有点惊人的厨房里疲惫地坐在桌旁。穿裘皮大衣的女人在忙碌地做家务，这个她擅长，也决不会给你吃任何加过各种杂物的奶渣饼，一切都做得恰如其分。
“亲爱的，”她很在行地笑了， “这儿哪能谈得上什么同情？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他们的这个新晚年，让我们太太平平地衰老，太太平平地老死吧！我们不需要青春注射剂，让我们先死去吧，其他的到时再说！他们把一切都弄混了，他们老想着吃奶油冰激凌（我们也不拒绝冰激凌，可这叫什么冰激凌啊！），而这些杂志和大肆炒作的电影首映式真是特别令人厌恶！而关于他们那些留有这种浅色刘海的天真无邪的孩子的教育有些什么可说的呢？……但可以无穷无尽地历数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
……自然，她自己无痛苦地把这事解决了，而且每个谈话者在内心深处对此都非常清楚。长腿也白白浪费了，还有香烟，还有大胆，还有沉着的良好教养，还有肥大的眼皮都白白浪费了――她蒙受了耻辱，米老鼠是对的。但是没有机会选择，不得不勉勉强强地、紧急地用自己的力量去努力做点事。
“我去取剌山柑，”姑娘淡淡地笑了笑，从容地从桌旁走开了，但不是朝冰箱走去，而是不知为何奔客厅去了。躺在床垫上的女客人匆匆忙忙地准备起来了。
“已经晚了，”她朝着房间拖着长音嘶哑地咕噜了一句，“看来，我要赶快走了。”
“但我们必须把话说完，”姑娘一边匆忙地发出咯吱咯吱和沙沙的响声，一边回答道。“顺便问一问，为什么您一直没有和加宾结合？”
“没结合就是没结合，谁会提起旧事儿……我可没问您为什么穿同一性别的内衣……”
“大家都这么穿。”
“我们没穿过！”
“可我们就这么穿，就这么穿！”
“剌山柑在哪里？”
“在胡子上！”
“请您离开房间！”
“别加速事件的发展！”
“剌山柑在哪里？拿票来，我该下车了！”
“拿什么票？我自己会转交的！”
“您没这个权力！”
“可想而知，您有这个权力呀！谁把米老鼠推倒的？是不是有人请您干的？”
“那您是怎么盘算的呢？”
老妇明白，力量不平衡。她的力量快耗尽了，而那吃小灶长大的姑娘实际上还很年轻。所以为她没有先得到票而伤心是没有意义的，反正谁也不会把票交出来的，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她神情坚毅地进屋去了――听其自然吧。姑娘穿着同一性别的内衣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在柜子里找东西。
“美人，”她毫无热情地抱住了她相当瓷实的腰部。
“撒谎――全是撒谎！而且，我觉得特别难受！您烟抽得太多了！”
“您还一切都在前面，您会回想起来的。到我这儿来吧！”
“滚你的吧！你想干嘛呀？”
穿裘皮大衣的女人决定不做有损自己尊严的事，于是她走出房间，离开了单元房，受委屈并没有把她气死――今天的主要的事不管办好办坏，但总是办过了。
姑娘跳到那件被扔到角落里的衣服旁边，从兜里掏出一张打过孔的电车票。
“滚你妈的蛋吧，滚你妈的蛋吧，”她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一边青春焕发地微笑，“我们将会一个一个地被打上孔的。”
票子当然飞向了垃圾堆。得了吧，甭说票的事儿了，够了。大家都受够了。让那些票都去死吧。无所谓。
“你们中的随便哪一个去叫个管子工来吧，打个电话给调度室吧，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全都会被淹死的。”有人在敲她的门。
“没错，你们全都会被淹死的。”
姑娘走到床头柜前，蹲了下来，掏出一小罐会使皮肤快速老化的面霜，然后掏出一小罐除皱霜，把它们一一打开，然后开始用平稳的画圈动作轮流地把它们搽抹在脸上。
狗在卧室里高兴地快要把唐老鸭的画像吃光了。对了，剌山柑，剌山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