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风露立中宵

  忽如一夜春风来

  刚过了端午,夏日的燥热便已透过纱帐扑面而来,铜镜前的女子轻蹙着眉毛,似乎觉得不耐烦了,只是美人如玉,赛过院子里开得正盛的红红火火的石榴花,哪怕是一颦一蹙,也能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茹娘,你这脾气,倒是越来越难将息了,也不知以后嫁了人,谁会受得了你。”乔莹为她梳理着如瀑长发,心中自是柔软一片,女儿的国色,不知道会看花江东多少好男儿的眼。

  孙茹娇俏地偏过头,说:“娘,我要一辈子在你身边。”乔莹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容无奈:“哪有大姑娘一辈子留在娘亲身边的?我自然是希望你找一个好男儿嫁了,只是莫要再寻那些风流名士了,找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便是一生。”

  孙茹本想问为什么,英雄酒、美人泪,不是话本上的绝配吗?而且爹与娘的爱情,不也在江东美名远扬吗?只是看到娘恍惚的脸,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正是豆蔻韶华好,却也因为太年轻,好多事情都像雾里看花,似懂非懂。

  也许不管是乔莹还是孙茹,都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白衣胜雪的男子,挥舞着折扇,侃侃而谈,仿佛在他的羽扇纶巾间,樯橹就能灰飞烟灭。孙茹躲在屏风之后,心中蓦然浮现出一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意境,却突然被她看出了相通之处。所谓的一见倾心,可不就是在遇见那个人的瞬间,心湖被春风吹动的声音?

  男子似有所觉,沉静的目光直直地朝她的方向望来,望见她狡黠地露在外边的一双妙目。他有一瞬间的愣怔,嘴角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她却是望见了的。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陆逊,字伯言。”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念他的名字,念他的表字,在齿间低回缱绻,千回百转。你看,连名字都如此温润的男子,如何能不让人心动呢?

  男子拉着她翻过孙府的后墙,就像越过那道心中的坎。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候,她娇俏地回头朝他笑,手上拿着两张糖画。他笑得无奈却宠溺,付了钱,接受了日渐熟稔的卖糖画的老人的祝福,大步追上去。

  她与他的恋情,还是被乔莹发现了。她跪在佛堂之前,却年轻气盛地梗着脖子:“娘,为什么你可以嫁给我爹,兰姨可以嫁给公瑾叔叔,我只是跟别人相恋,你却一定要反对?”

  乔莹抓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笔直的后背看起来有些许孤寂:“我只是不愿你步我和你兰姨的后尘。世人都只看到了这表面的风光,江东最好的二郎,皆拜倒在二乔的裙摆下,却不知道我和你兰姨的余生,都会在这青灯古佛的陪伴下度过。”

  她垂下眉眼,那一瞬间她的眼中有潋滟的光芒闪过,她似乎瞥见了曾与孙郎温柔缱绻的岁月。只不过是惊鸿一瞥,她回过头,眼中依旧是古井无波:“茹娘,如果是你,你会后悔吗?会觉得寂寞吗?日日思君不见君,这样的日子,早已提前吞噬了娘的芳华。”

  从孙茹的角度,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乔莹鬓角陡增的白发,有福的女子老去之后长出的都是银丝,而被愁绪压坏的女子,只能愁出颓然的白发。那一瞬间,她年轻的心突然涌起了幽远的惶恐,像浓墨一样,一点点在她心间晕染开来。但她想了想,抿抿嘴,坚定地说:“我不后悔。”稚气还未完全消散的声音,却已经初见执着的苗头。

  她想起的,是陆逊写给她的信:“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隽秀的字迹写在红叶上,刻在她心里。她愿意去赌,更何况,不是所有的英雄都只有末路,他们顶天立地,可以开创出大好河山。她毕竟是不相信命运的。

  乔莹微微一叹,心里明白,她大概是拦不住飞蛾扑火的女儿了。从天真而热烈盛开的孙茹身上,她恍惚间能看到自己年少的影子。她的目光透过小窗,就能看见满树火红的石榴花,像女子最灿烂的青春。

  恩爱两不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良辰美景,红烛帐下,也不知是夜色太过缠绵,还是红烛过分妖娆,孙茹感觉到自己的双颊微微发烫,仿佛燃烧起来。陆逊开门的时候,醉意微醺,显然在前院已经被人灌下不少酒了,只是他向来酒量好,难得见他一醉,然而今天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嘴角含笑,轻轻地揭起了她的盖头,红烛的掩映下,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墨云秀发,杏眼桃腮,冰肌玉肤。许是害羞了的缘故,她永远横冲直撞的双眼微微垂下,睫毛轻闪,分外妖娆。那一瞬间,他心里起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他已经有了如此美人,就算没有江山,他也是愿意的,但求一世相依便好。只是下一刻,他很快将这个念头打消了。虽说美人乡,英雄冢,但他是陆逊,心中有着凌云志的陆逊,怎么可能步那些沉沦在美人乡的庸碌之辈的后尘?何况,她爱的就是这样意气风发的陆逊啊。

  他们对饮下合卺酒,他对她许下一辈子的誓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时,他和她都过分年轻,虽然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但总是较量不过蹉跎的力量。流沙岁月也不愿太早破坏这新婚宴尔的浓情蜜意,偷偷地隐瞒下了这个看似善意、实则最刻骨铭心的谎言。

  长相思兮长相忆

  她安静地伏在乔莹的膝上,笑得眼角弯弯,宛若月牙:“娘,你知道吗?伯言又打胜仗了呢,八百里火烧连营,蜀军大败,叔叔都说,伯言是难得的人才,为人所不能,堪负重任。”

  只要一提起陆逊,她就有说不尽的话。陆逊的英勇,仿佛是她的成就,她满脸憧憬,似乎眼前就是陆逊指点江山,挥斥方道的劲道,似乎亲眼见证了火烧连营时恢宏的场面。

  乔莹柔和地摸摸她的脑袋,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心里的不安不断地扩散,当年的江东小霸王,当年雄姿英发的公瑾,不也有这般意气风发的岁月?只是当他成为所有人的英雄时,未必会成为你的英雄。他赢了所有人的心,总要辜负一两个人的等候。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这时候的孙茹,亦是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只能勉强地依靠前线的捷报来消解些许思念之苦,却不知思念是毒,一旦饮下,便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有一天,消息传来:“陆将军遭小人暗算而毙。”她手上的茶盏应声而落,恍恍惚惚找不到自己一颗心的着落。

  为谁风露立中宵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她望着天上的星辰,总是想着,再等等,也许只要等等,伯言就能回来了。可惜这到底只是她给自己编织出的美梦。回不来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她终究是怨的,怨他为何不守承诺,留她一人在世间承受这般相思之苦,只是“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走在熟悉的街上,卖糖画的老人认出了她,笑着递给她两张糖画:“姑娘,许久不见你了,怎么不见你的郎君哪?”她愣怔地接过糖画,看着在阳光下变得剔透的人像,接到他的死讯时没有落下来的泪,终于倾金山、倒玉柱一般落了下来。

  编辑/决微

  忽如一夜春风来

  刚过了端午,夏日的燥热便已透过纱帐扑面而来,铜镜前的女子轻蹙着眉毛,似乎觉得不耐烦了,只是美人如玉,赛过院子里开得正盛的红红火火的石榴花,哪怕是一颦一蹙,也能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茹娘,你这脾气,倒是越来越难将息了,也不知以后嫁了人,谁会受得了你。”乔莹为她梳理着如瀑长发,心中自是柔软一片,女儿的国色,不知道会看花江东多少好男儿的眼。

  孙茹娇俏地偏过头,说:“娘,我要一辈子在你身边。”乔莹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容无奈:“哪有大姑娘一辈子留在娘亲身边的?我自然是希望你找一个好男儿嫁了,只是莫要再寻那些风流名士了,找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便是一生。”

  孙茹本想问为什么,英雄酒、美人泪,不是话本上的绝配吗?而且爹与娘的爱情,不也在江东美名远扬吗?只是看到娘恍惚的脸,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正是豆蔻韶华好,却也因为太年轻,好多事情都像雾里看花,似懂非懂。

  也许不管是乔莹还是孙茹,都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白衣胜雪的男子,挥舞着折扇,侃侃而谈,仿佛在他的羽扇纶巾间,樯橹就能灰飞烟灭。孙茹躲在屏风之后,心中蓦然浮现出一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意境,却突然被她看出了相通之处。所谓的一见倾心,可不就是在遇见那个人的瞬间,心湖被春风吹动的声音?

  男子似有所觉,沉静的目光直直地朝她的方向望来,望见她狡黠地露在外边的一双妙目。他有一瞬间的愣怔,嘴角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她却是望见了的。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陆逊,字伯言。”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念他的名字,念他的表字,在齿间低回缱绻,千回百转。你看,连名字都如此温润的男子,如何能不让人心动呢?

  男子拉着她翻过孙府的后墙,就像越过那道心中的坎。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候,她娇俏地回头朝他笑,手上拿着两张糖画。他笑得无奈却宠溺,付了钱,接受了日渐熟稔的卖糖画的老人的祝福,大步追上去。

  她与他的恋情,还是被乔莹发现了。她跪在佛堂之前,却年轻气盛地梗着脖子:“娘,为什么你可以嫁给我爹,兰姨可以嫁给公瑾叔叔,我只是跟别人相恋,你却一定要反对?”

  乔莹抓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笔直的后背看起来有些许孤寂:“我只是不愿你步我和你兰姨的后尘。世人都只看到了这表面的风光,江东最好的二郎,皆拜倒在二乔的裙摆下,却不知道我和你兰姨的余生,都会在这青灯古佛的陪伴下度过。”

  她垂下眉眼,那一瞬间她的眼中有潋滟的光芒闪过,她似乎瞥见了曾与孙郎温柔缱绻的岁月。只不过是惊鸿一瞥,她回过头,眼中依旧是古井无波:“茹娘,如果是你,你会后悔吗?会觉得寂寞吗?日日思君不见君,这样的日子,早已提前吞噬了娘的芳华。”

  从孙茹的角度,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乔莹鬓角陡增的白发,有福的女子老去之后长出的都是银丝,而被愁绪压坏的女子,只能愁出颓然的白发。那一瞬间,她年轻的心突然涌起了幽远的惶恐,像浓墨一样,一点点在她心间晕染开来。但她想了想,抿抿嘴,坚定地说:“我不后悔。”稚气还未完全消散的声音,却已经初见执着的苗头。

  她想起的,是陆逊写给她的信:“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隽秀的字迹写在红叶上,刻在她心里。她愿意去赌,更何况,不是所有的英雄都只有末路,他们顶天立地,可以开创出大好河山。她毕竟是不相信命运的。

  乔莹微微一叹,心里明白,她大概是拦不住飞蛾扑火的女儿了。从天真而热烈盛开的孙茹身上,她恍惚间能看到自己年少的影子。她的目光透过小窗,就能看见满树火红的石榴花,像女子最灿烂的青春。

  恩爱两不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良辰美景,红烛帐下,也不知是夜色太过缠绵,还是红烛过分妖娆,孙茹感觉到自己的双颊微微发烫,仿佛燃烧起来。陆逊开门的时候,醉意微醺,显然在前院已经被人灌下不少酒了,只是他向来酒量好,难得见他一醉,然而今天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嘴角含笑,轻轻地揭起了她的盖头,红烛的掩映下,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墨云秀发,杏眼桃腮,冰肌玉肤。许是害羞了的缘故,她永远横冲直撞的双眼微微垂下,睫毛轻闪,分外妖娆。那一瞬间,他心里起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他已经有了如此美人,就算没有江山,他也是愿意的,但求一世相依便好。只是下一刻,他很快将这个念头打消了。虽说美人乡,英雄冢,但他是陆逊,心中有着凌云志的陆逊,怎么可能步那些沉沦在美人乡的庸碌之辈的后尘?何况,她爱的就是这样意气风发的陆逊啊。

  他们对饮下合卺酒,他对她许下一辈子的誓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时,他和她都过分年轻,虽然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但总是较量不过蹉跎的力量。流沙岁月也不愿太早破坏这新婚宴尔的浓情蜜意,偷偷地隐瞒下了这个看似善意、实则最刻骨铭心的谎言。

  长相思兮长相忆

  她安静地伏在乔莹的膝上,笑得眼角弯弯,宛若月牙:“娘,你知道吗?伯言又打胜仗了呢,八百里火烧连营,蜀军大败,叔叔都说,伯言是难得的人才,为人所不能,堪负重任。”

  只要一提起陆逊,她就有说不尽的话。陆逊的英勇,仿佛是她的成就,她满脸憧憬,似乎眼前就是陆逊指点江山,挥斥方道的劲道,似乎亲眼见证了火烧连营时恢宏的场面。

  乔莹柔和地摸摸她的脑袋,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心里的不安不断地扩散,当年的江东小霸王,当年雄姿英发的公瑾,不也有这般意气风发的岁月?只是当他成为所有人的英雄时,未必会成为你的英雄。他赢了所有人的心,总要辜负一两个人的等候。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这时候的孙茹,亦是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只能勉强地依靠前线的捷报来消解些许思念之苦,却不知思念是毒,一旦饮下,便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有一天,消息传来:“陆将军遭小人暗算而毙。”她手上的茶盏应声而落,恍恍惚惚找不到自己一颗心的着落。

  为谁风露立中宵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她望着天上的星辰,总是想着,再等等,也许只要等等,伯言就能回来了。可惜这到底只是她给自己编织出的美梦。回不来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她终究是怨的,怨他为何不守承诺,留她一人在世间承受这般相思之苦,只是“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走在熟悉的街上,卖糖画的老人认出了她,笑着递给她两张糖画:“姑娘,许久不见你了,怎么不见你的郎君哪?”她愣怔地接过糖画,看着在阳光下变得剔透的人像,接到他的死讯时没有落下来的泪,终于倾金山、倒玉柱一般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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